也不知是前面人群里的哪一个看见了她,突然有人喊了声,“傅六爷来了!”
人群很快分开一条道,让傅挽走到了最前方。
要守城的带头人,就是之前在城门口拔剑砍了马腿,后来又杀了两个骑兵的那个武师,他看见傅挽,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来交代了前因后续。
无非就是有人还是相信二十万大军会来屠城的事,坚持要出门逃灾。
而另一拨人,则坚持守城,害怕开了城门会再引来骑兵,不肯开门。
两边僵持不下,在和傅挽说着的时候,言辞激烈,还要动手打起来。
傅挽回头,朝个家丁看了一眼,那家丁稳步上前,用一只手就制住了要挑食的那个壮年大汉,然后一抬脚,就踢断了城门下随意放着的一根用作房梁的横木。
突如其来的武力威慑下,人群中顿时悄然无声。
傅挽摇了下扇子,站在沙包叠起的高台上,朝台下从左到右地扫了过去。
人群中有回避她的目光的,也有昂起脖子来和她对视的,还有些亮晶晶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崇拜——像是不知从哪听到了被夸张的谣言。
这样的气氛之下,傅挽还笑了下,不甚在意的模样。
“诸位的诉求,傅六我已经听清了。既然你们看得起我,要我做个主,那我也就厚着脸皮多说两句,诸位听与不听,听完之后要做何决定,我概不负责。”
她身后就是杨州城屹立百年的城门,称得她不过小小一点。
“杨州城,不知于诸位而言,是什么?”
傅挽拿出当年坐在讲座席上,向台下那些激情澎湃的应届毕业生们宣传他们公司,给入职员工开年会时的各种技巧。
声情并茂,以己度人,赞颂眼下成就,宣扬美好前景。
“这座城已经守了百余年。我不知在场诸位,有多少是祖祖辈辈都在这扎根长大的,但我只在这生活了五年,就将它当成了我的家,我叶落归根的地方。”
傅挽略一停顿,似是在平复语调。
“我在杨州城里,头上有房顶,脚下有土地,家中有亲人,出街有近邻。在杨州城里,没有人说我是无家可归的人,是无枝可依的鸟。就算我冻死饿死,或者与敌人战死在这,也有人为我埋骨!”
“但如果出了这个城,出了这个城门——”
她转身,伸出扇子的手一顿,用手拍在了城墙上,拍得掌心发麻。
“出了这个城门,我就是流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能到哪里停留,不知道明天吃什么,更不知道,家中老母幼儿,能否扛过这颠沛流离!”
这次停顿更长,长到因为她的话而垂头深思的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
然后就看见了傅挽满眼的泪和疼痛。
似乎她已看到那些远走的人的颠沛艰难,在为他们惋惜不值。
好不容易缓过了手心的疼痛,傅挽深吸了口气,做了简单结尾。
“我言尽于此。傅家死守杨州城不走,诸位去留随意。”
看她真的转身就要走,那带头的武师上前两步就想留住她。
谁料原本寂静无声的人群中突然就有人大笑了两声,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傅六爷这话说得轻巧,你傅家自有家丁防卫,那旁人呢?若是真有大军压城,旁人靠什么?就靠这一个城门,还是家中破烂的那扇小门?”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沸腾起来,这又是信了他的话。
傅挽站住了脚步,看着那人,突然也笑了下,眉脚一挑,反问了一句。
“既然你觉得离了杨州城更安全,你走便是,爷哭着跪下来留你了?”
人群一静,那大汉的脸涨得通红,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嗤笑。
傅挽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心思各异的人,眯了眯眼。
“诸位,”她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是守城人后退一步,愿意开城门让想走的人走,那么想走的人,也必须遵循规矩。”
“这城门,只于明日开一日,日后战事不停,此门不开。便是谁死在城门口,又或者是谁哭着求开门,城门也绝不打开!”
这话说得太死,人群中登时就有人发出不满的质疑声。
仿佛他们逃生是正途,身后的人帮扶着给他们留条生路也是正经道理。
只想着自己活的人,有几个会想到别人的死?
“若是开了城门,让骑兵乘机进城,或是在城中混入一个奸细,把我们这些辛苦守城的人都害死了,这责任谁负?”
人群中突然有人暴喝出声,“我听六爷的,城门只开一日!”
“对,只开一日!想走的走了就别回来!”
“就是,你抛弃乡邻逃命,活不下去了还想回来求我们保护不成?不开!”
……
应和声越来越多。
而更多德高望重的老人也点头应可,他们在这城里生活了一辈子,不想在晚年却客死他乡,不能落叶归根。也不想杨州城落入叛贼之手,祖宗之魂难安。
在绝对的优势下,城门最终确定只开一日。
次日子时一到,在城门口一堆人的戒备之下,城门洞开,背负着行囊和逃生的希望的出城人拖家携口,或满脸鄙夷,或双目含泪,或一脸麻木地出了城门。
从天将明到夜暮又降,出城的人群偶尔拥挤,偶尔稀落。
最后一点沙漏漏光,神经紧绷了一日的众人终于关上城门,阖上第一层屏障。
日后城里城外的人会有如何命运,眼下还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好像都很喜欢六爷,很为她担心……
没关系,就算皇叔祖还没来,六爷一个人也很帅的!毕竟是活了五十多年的人了……
第17章 行军舆图
夜深人静,傅挽忽而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个穿着盔甲的男人,站在不知何处的帐篷里,低头看着眼前摆着的一张舆图,刀锋般的浓眉被他拧成了巍峨远山,红润的唇被崩成条直线。
要配个字幕,男人头上顶着的绝对会是——那群愚蠢的人类!
傅挽差点被自个的解说逗笑,捂住嘴憋笑时就看见那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账外,守在门口的士兵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不知何时扑簌簌落下来的鹅毛大雪被没有让他们笔直的身躯弯下半分。
穿着盔甲的男人背对的傅挽,安静地在看下着的大雪。
寒风吹散他束得规整板正的长发,有一根发丝拂过脸颊,按长度和方向猜测,应该是停留在了他的嘴唇上——那两片薄薄的,让人想踮起脚尖亲吻的红唇。
傅挽想到过了快十九年的清淡如水的某生活,咕咚一下,吞了口口水。
她这口口水突兀地卡在了半路上。
那男人突然抬头看了眼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大雪,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金宝会不会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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