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露瞠目结舌,愣在了那儿,俞陆伊性子温雅,从来都是细雨轻风,不急不缓,别说发脾气,就是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突然这么劈头盖脸的大声训斥,倒叫柳白露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了。
半晌才眉眼一拉,扔下手中的碗和筷子,猛的起身,流泪跑回了放着上下铺的那间卧室里,砰的把门砸上了。
俞陆伊仍旧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眼中弥漫着浓厚的悲哀,她实在无法忍受苏识被孩子这般轻贱,苏识和她都不是不认父母的狠心人,怎么生出的孩子却是这样的心肠。
柳三月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妈,白露还小,让她自己静静,她会想明白的。”
俞陆伊的唇紧紧抿着,微微向下耷拉,淡淡开了口,声音带着些许悲凉,“吃饭吧。”
这一顿饭,俞陆伊和柳三月都吃的食不知味,吃完饭,俞陆伊便将自己锁去了房里,柳三月自觉的把碗筷都给洗好收拾了,看过俞陆伊对柳苏识照片的珍视和眷恋,柳三月能明白俞陆伊此刻的心情。
都说相由心生,她这个爸爸生的温文儒雅,疏眉朗目,再加上如今这个背景,想也能想到他一定是个博学多识的谦谦君子,这样的男子,偏又遭遇这样的不公,莫怪她的妈妈会这般的维护。
她曾经也喜欢过一个优秀的男人,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半点不好,谁说一句,她能食不下咽好多天,若是她喜欢的男人也遭遇这样的不公,她怕是心都要碎了。
洗好碗,柳三月见两个屋里都没有动静,只偶尔有小时夏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这两人现在估计都需要时间去冷静,柳三月便干脆抱着搪瓷盆又去到水池边,洗脸刷牙。
就是这么巧,又遇到了昨天那个热情的大妈,一见到柳三月过来便眉开眼笑的朝着柳三月直招手,“三月啊,过来过来,我这儿有位置。”
柳三月一阵头疼,这个时候就是这点儿不好,遇到麻烦的邻居,你想躲都没处躲去,幸好她即将下乡,不用再找借口推脱。
柳三月抱着搪瓷盆走了过去,把搪瓷盆放在水池里的水龙头下面开始接水,大妈笑眯眯的盯着柳三月看,因脸上肉多,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线,“三月啊,你跟你妈说了没?你妈怎么说?”
虽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是认准了这事儿准能成,俞老师脾气好,心眼儿好,又好相处,不可能拒绝的。
柳三月看了大妈一眼,真是丰满啊,那腰得抵得上她两个腰那么粗,这年月能生的这么壮实,也是不容易。
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柳三月说道:“太不好意思了,大妈,我后天就得下乡了,没办法给两个弟弟补课了。”
“啥?”大妈震惊的反应不亚于柳白露,“你这孩子,咋一点儿信儿都没有,突然就要下乡了呢?你这么好的成绩,就不打算高考了啊?”
这年头读书人少,大学生更是少,不跟几十年以后似的,十个人有九个都是大学生,这个时候能考上大学,就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若是能考上国清国北,那更是了不得。
之前的柳三月成绩不是一星半点的好,不管是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楼里的这些邻居,都认为只要柳三月不发挥失常,国清国北绝对没问题的。
这么大好的前途,竟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不是傻子吗?读书读傻了吧。
楼里的人,家家户户都熟的不得了,这会儿在水池忙碌的几个人,俱都跟那个丰满大妈一样,不可置信的看向柳三月,那眼神就跟看傻子差不多了。
这一瞬间,柳三月真的觉得压力好大啊,真想把使者和他的领导拽出来揍一顿,为什么要让她用一个学霸的身体,这绝对是他们的阴谋,就为了看她的笑话,太阴险了。
“主席说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打小就一直在城里,也该去农村学习学习的。”柳三月庆幸自己看了不少知青电视剧,主席说的这句话重复听了多次,她到现在还记得。
这年头虽不是封建皇朝,但是人们对主席的崇拜与狂热也是不可小觑的,从专门有一本主席语录——红宝书就可以看出来,红宝书可是人人都有,家家都有,好多人甚至能把语录倒背如流。
搬出了主席的话,大妈语塞,有话说也不敢说了,这儿这么多人呢,谁敢质疑主席的话啊,只讪讪的笑了下,“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有一个洗衣服的女人跟着柳三月附和道:“主席就是这么说的,现在的进步青年都抢着申请下乡呢。”
说是这么说,就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了,知青下乡固然光荣,跟上大学比起来,当然还是上大学更光荣了。
反正,如今在她们眼里,柳三月就是个热血燃烧的大傻子。
第15章
热血燃烧的大傻子又随便与大伙儿聊了几句,便抱着搪瓷盆盆回去了,家里依然静悄悄,两间房门皆是紧闭,默默将盆放好,柳三月走回自己的房间,试探的轻轻推了一下门。
还好门没被锁上,她就怕柳白露闹脾气,把门也给锁了,推开门,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柳三月打开屋里的灯,朝下铺看去,格子床帘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关了客厅的灯,柳三月又轻轻关上了房间门,轻手轻脚朝上铺爬去,才爬到一半,下去窗帘唰的一下被拉来,露出柳白露那张鲜嫩而愤愤的小脸蛋儿,“大姐,妈死心眼儿,你也跟着死心眼儿?你真打算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去下乡?”
柳三月顿住,眉目冷凝下来,她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青春期的叛逆小孩,叛逆分很多种,这种为了自己而不顾父母的也是一种,她曾经的青春期就非常叛逆,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能回到那时候捅死自己。
如果说父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那也就算了,但他们的父母显然并不是,妈妈是老师,温柔恬静,明事懂礼,在教育孩子方面也不守旧。爸爸虽然她还没见过,但是看那雅隽的面相也不会是坏人,更何况能得妈妈如此执着。
家中变故,父母不易,做女儿的不说多加体贴,却为了一点子小委屈作天作地,柳三月是懒得对这种小孩子有好脸色的,她继续向上铺爬去,并冷冷道:“注意你的口气,你应该叫那个人爸爸,他是咱们的爸爸。”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柳白露气到小脸通红,紧紧扯着床帘怒吼了一句,又唰的拉上了帘子。
躺回床上的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连大姐也变了,人家的爸爸对自己的孩子都多好啊,带孩子出去玩,给孩子买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孩子受委屈了马上就帮着出头,她们的爸爸呢?
关在那深山老林,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身为她们的爸爸却什么都给不了她们,只会拖累她们,班级干部、年级干部、荣誉奖章,这些本来对她们来说犹如探囊取物的东西,全都拿不到,班级里、年级里的积极分子都不愿同她们玩,看到她们就跟看到老鼠似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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