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不常在。
许裴之垂眸,掩住眼底深深的沉郁。
“那个时候,我们师兄弟几个,都很喜欢大师姐。”身旁姚川的溢美之词终于告一段落,
说完这句话后,他顿了顿,怅然若失。
许裴之看了他一眼,转瞬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样怀念的语气说出“喜欢”,想来并不单纯指师门qíng谊。
他记得,这位享誉国内的戏剧大师,已经不年轻了,却似乎还没有娶妻安家。
——至于原因,此刻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许裴之不禁多看了姚川一眼,心中有几分遗憾。他对这个豁达直慡的老师颇有眼缘,如果当初母亲没有固执到底的话,也许能跟对方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至少,看姚川对老人时常照顾来看,他也绝对不是会在母亲发病后会抛弃她的那种人。
最重要的是,姚川讲了那么多大师姐的往事,却始终没有提到,她所谓“失踪”背后隐藏的事,真正守口如瓶。
眼看着都要被送到校园门口分别了,许裴之下定决心,郑重地望向姚川,真诚地提出请求,“姚老师,我以后能不能时常来看望下老人?”
姚川讶异侧目,“怎么了,你不是不打算拜老师为师的?”
许裴之摇头,“是不打算,但是……正如穆老看我投缘,我也觉得和他很有缘。想着有空就来探望他。”
姚川注视着他,年轻人神qíng坦dàng,话语光明磊落,没有半点遮掩的心思。
转念一想对方的背景身份,也没有什么好利用老人的地方,且对方的本xing自己接触的一个月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便欣然允诺了,“这样也好,没事去陪陪老师说话。省的老师嫌弃每次都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去看他,看都看烦了。难得你有心。”
“……”对于姚川的夸赞,许裴之无言以对,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悄然蜷紧。
既然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便迎刃而上。勇敢地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只有这样,才能够踏实地向着未来前进。
——这也是萧亦为告诉他的。
那之后,很快萧亦为进组,到了《青衣传》剧组开机仪式。
这部电影因为被主演和导演寄予厚望,前期保密xing极qiáng,根本就没有向媒体宣传,悄悄地便举行仪式。
地点是在某知名影视城,按照惯例祭拜天地。
自从去过一次老人的家里后,许裴之这段时间睡觉老是梦到以前的事,睡眠质量不好,自然jīng神就不太好。
祭拜仪式的时候,眼看着《青衣传》真正进入拍摄阶段,他心qíng有几分说不出的期待和紧张。
虽然已经努力克服心理yīn影接了剧,也请老师教了他一个多月,重拾了大部分的技艺,如今颇有几分专业水平。但是这样一部被萧亦为和导演寄语厚望的电影,自己真的能顺利地演出剧中人物的风采吗?
其实仔细想来,他也并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大概也是和萧亦为一样,对这部影片怀抱着诸多期许吧。
注视着面前的关公像,许裴之随着众人一起,深深鞠躬,默默祈祷关公保佑剧组能够顺利完成拍摄。
于是等着导演带着他们几个演员祭拜完后,依次把手中的香cha在香炉里,一回头就看到许裴之还持着香闭眼,一脸虔诚。
导演一巴掌拍上许裴之肩头,笑嘻嘻地道,“哟,这么虔诚啊。”
许裴之回神睁眼,才发现剧组人员全都忍笑看着他。
“……”许裴之眼里浮起一丝窘意,朝导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萧亦为看了眼他,上前打圆场,“有你这么真诚地祈祷,我们一定会顺利完成这部电影的。把香cha上吧。”
低沉磁xing的嗓音带着坚定的力量,让人的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许裴之笑笑,依言上去cha香。
导演在许裴之身后朝萧亦为努嘴使眼色,少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欺负单身狗啊!
萧亦为冷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不着调的二货。
接下来要拍摄的,是剧中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这幕戏讲述的是青衣沉言初出茅庐,便在梨园引发了轰动,之后迅速走红,名噪一时。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时有戏子虽有名者,也被人看做低贱,不得不屈服于权贵,委身下侍者不再少数。
而沉言虽是戏子,却高洁无暇。面对权贵纠缠也不yù折腰,自然引起了权贵的不满,只是爱惜他的才华,暂时没有把他怎样。
戏班班主谆谆劝诱、同门师弟冷嘲热讽下的羡慕嫉妒,他都不为所动,沉醉在对戏曲的热爱中,一心扑在上面,废寝忘食的排演练习。
甚至于每周一天的休息日,戏班子弟全都三三两两地出去逛街吃饭,他却一个人在戏班的舞台上,独自练习。
而当天,杜三爷闲来无事,只带了一个扈从去视察名下的产业。
路过梨园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呀呀低语,好奇之下便经人带着进到院子里。
——于是,撞见了令他惊艳的风景,从此一个人停留在他眼里心底,再也无法忘记。
拿到剧本的时候,这一幕颇让导演主演为难。
《青衣》的编剧是某个知名编剧兼作家,用词文艺,这幕戏她描绘的倒是唯美动人。只是演的时候,非常考验演员演戏。
简单点说,这幕戏就叫“一见钟qíng”,可难就难在,如何去表现出来。
举个例子,一段文字描绘了他们相见时候的外貌,四目相对的心理活动,这样详尽生动的写法以及文字的想象空间,很容易让人觉得,一眼爱上对方也是自然的事。
可在电影里,你要演不出沉言的婉转风qíng,杜三爷惊艳后的沉稳从容,观众就会觉得瞎扯淡,完全无法理解见多识广的三爷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低贱的戏子。
这幕可谓是重头戏,一般重头戏都是在演员彼此熟悉了一段时间,经过磨合后才开拍的。
导演想着两个主演早就熟悉,也配合拍过好几部片子了,便gān脆省了磨合的地方,直接让他们来。
这样顺着时间线也有好处,人物感qíng会随着剧qíng进展循序渐进,更加自然一些。
到许裴之现在这个地位,自然有专属的化妆间和化妆师。
这一幕演的是沉言独自一人在戏台上练习,自然不需要化上“青衣”一角的扮相。化妆师给他化妆,更加突出自然形象。
“好了。”一个小时候过去,化妆师给他化好了妆,发愣盯着许裴之,狠狠惊艳了一把。
之前听一个化妆师姐妹儿说起过,给许裴之化妆简直就是惊喜。
她入圈十几年,资历颇深。见过很多明星的素颜,有的人长得真得很一般。但像许裴之这样的实在太少。
他五官本就长得好,不化妆都很帅。而可塑xing极高就更不容易了。一上妆整个人更加突出,在化妆师手下有着千变万化的效果。
现在她也亲身体会到了——
“青衣”这个角色虽然男扮女相,但并不需要一个娘娘腔。她只是按照导演要求,给许裴之化了个淡妆,咋一看去似乎根本不带妆,却突出了轮廓分明的五官,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立体。由于剧中人物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六岁,还挑选了稍微暗色的眼影使得他成熟了点,有些沧桑感。
恰在此时,男生睁开眼,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朝她微微一笑。
化妆师脸色一红。
怎么说呢,对方明明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霸气类型。可是,男生长相清俊,注视着她的时候眼神清明gān净,沉稳从容,微笑的面容自带说不清道不明的婉约味道,却并不过于妩媚妖娆流于女气。
你看着他,他也看着你,四目相对,眼中仿佛只倒映你的身影,款款动人含qíng脉脉,令人心驰dàng漾。
化妆师没忍住,经过许裴之同意,私下拍摄了一张他的带妆照,悄悄设为桌面背景,并且随着电影的拍摄,很长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换掉。
而许裴之走出化妆间,萧亦为那边也恰好出来,两人视线对上,皆是微微怔愣。
第七十五章:戏里戏外(1)
许裴之不是没有在电影里看过萧亦为的各种扮相。
古装的、现代的都很多,人设风格也大不相同,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民国装扮。
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丝麻马甲,里面是一袭大襟右衽蓝色长衫,长至脚踝,在下摆左右两侧开衩。
他一手背在背后,右手持着杆碧玉烟枪握在身前,眉眼深邃,似笑非笑,烟枪在手里娴熟地打了个转,一身不凡气度仿佛穿越民国,闲庭信步而来。
他迈步走到许裴之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眼里一闪而过惊艳,那烟杆的一头挑起对方下巴,轻佻风流地道,“给大爷笑一个。”
许裴之:“……”神qíng淡淡地将挥手将烟杆移开。
萧亦为忽地勾唇一笑,“不笑,大爷给你笑一个。”
“你啊”许裴之终于忍俊不禁,“噗”围观工作人员顿时喷笑,看着萧亦为眼中带着几分惊讶:没想到大影帝私下这么喜欢开玩笑,果然和许裴之关系很好。
“各就各位了,萧亦为就说你,赶紧麻溜的准备,”不远处的陆羽拿着大喇叭呼喝,众人顿时做鸟shòu散。也有人心里嘀咕,看样子大影帝和导演关系也不错,看来这部片子应该会很顺利。
而事实上,两大主演和导演卯足了劲儿冲着获奖而去,拍摄的进度可以说飞快。
“A!”
舞台上,未施粉黛的素颜男子,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衣,嗓音缭缭动人,身姿婉约,顾盼回首间,一笑倾人。
台下空旷,只有一个人坐在正中央,光线昏暗笼罩着他的脸,而台上闪耀,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qíng,只是那双黑眸深邃沉稳,隐隐反着光。
沉言在台上练了两个小时的独角戏,杜三爷就在台下看了这么久。
不知道沉言是否看到台下有人,或者看到了,或者没看到。总之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自顾自地练习着。
而杜三爷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凝视着,眼中刚开始对戏子惯有的轻蔑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从社会最低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杜三爷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声名煊赫的戏子,并不是常言道的那种故托身价,好以身侍人的那类人。
有人说他假清高,有人说他傲慢,但在杜三爷看来,沉言不过是真心热爱着唱戏。
只有真心热爱的人,才会在戏班休息的时候,独自一人登台练习,不知疲倦;他其实有注意到来人,能在这个时候进入到戏班里的,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他却浑不在意,没有停止自己的练习,转而卑躬屈膝的问好;亦不曾把视线专注在杜三爷身上,故意勾引;他唱戏时专注无
比,眼里熠熠生辉,比星辰还闪亮。
面前的沉言,完全颠覆了杜三爷之前道听途说认为的形象。
而沉言的唱功也令他惊艳。杜三爷虽起于微末,现在的杜帮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派,经常和上流社会打jiāo道的他一听便知道,沉言是真当得起“第一青衣”这个名头。
等到沉言唱完,杜三爷起身离开,没有打招呼,沉言躬身维持着谢台的姿势,直到对方背影彻底消失。
下台后沉言看着yù言又止的班主,神qíng淡然,没有询问哪怕一句对方是谁。
在他看来,当他站在舞台上时,不管对方身份是什么,往底下一坐,那就是听戏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唱一出。
那之后,沉言的日子似乎和之前差别不大。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往常时而有权贵名为捧他,实则暗含包养的要求,现在一下少了很多。可他却声名更甚。
班主的阿谀奉承、戏班里的师兄弟看他眼光更是夹杂着嫉妒的歆羡,窃窃私语议论他背后有着更大的后台在捧着。
这一切,沉言如充耳未闻。
他只是延续着自己的习惯,每周一戏班休息那一天,未着妆容,素颜登台,自顾自地练习唱戏。
而那一天,必定有个身穿马甲长袍的男人独自前来,手持着碧玉烟枪,坐在空旷无人的台下,静静听完这一出。
台上台下,一个唱的专注,一个听的沉醉。偶尔眼神jiāo汇,空气中似有无形的波澜划过。而杜三爷眼中暗流汹涌,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对沉言与日俱增的好感。
而沉言,是否又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淡然如水,波澜不惊?
“卡!”陆羽喊了卡,又叫萧亦为过来,指着监控里他的表演,压低了声音,“你眼神太过了,收一点。”
戏中那蓝衣的杜三爷,翘腿而坐,手持着碧玉烟枪,雍容中有一丝霸气,那俊朗容颜神qíng专注,而凝视台上人的眼神简直火热的吓人。
萧亦为没什么诚意地抱歉道,“哦,一不小心没忍住。”
陆羽一身jī皮疙瘩掉了一地,气的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暗骂,“你个死基佬!我真是鬼迷心窍才被你拉进来拍这个片子!简直误上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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