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报仇,杀我轻而易举,何须费此周章?”阮城秋道,她的声音里沁着一丝冷漠的哀伤。
“死,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可世事,往往没有那么容易。”陆离道,这份体味,大抵唯有他能懂得。
“阮妹,原来你喜欢杜鹃,我要让月牙山开遍杜鹃花。”
曾经多么纯真而热情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
“阮妹,我到今日方明白,杜鹃花为何是红色的。”陆离的眼睛如一潭幽深的死水,在冷漠与黑暗之间渐渐停止了流动,“我到今日方明白,什么叫做‘望帝春心托杜鹃’。”
阮城秋平视着前方,目光落在陆离的颔下,依稀看见他白色的衣领下淡淡的汤渍。她怔然片刻,又道:“看来,我唯有一条出路,我愿以命相抵。”
“以命相抵?”陆离不由笑了,笑到悲处,竟至热泪盈眶,肆意的大火从回忆里蔓延到他的心头,“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弟弟,我陆家上下百余性命,你抵得起吗?”
阮城秋不语,她默然垂下眼帘。
陆离的眼睛追随着她骤然消失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我夫君很快便会来救我,你若不能在此之前杀了我,往后,你便不会再有机会了。”阮城秋道。
“夫君?不错,我就是要等他来。”陆离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柳盟主这般至情至性之人,是不会丢下夫人不管的。”他站起身来,缓缓向阮城秋走近。脚步声伴随着他疏离而冷寂的气息逼近,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纵使你想杀我,我却从未想过杀你。阮妹,我会杀了他的,我会杀了那个你最爱的人,你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我会让你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在你面前死去的。”
“你住嘴!”阮城秋瞪大了眼睛,声音亦不由自主地抬高,她道,“我自知对你不住,但从未想要置你于死地,你又何苦如此相逼?”
“十八年,不短,但也不长。能忘了一些事,却也能记得一些事。”陆离的目光不曾离开阮城秋的双眸,“你忘了,我却没忘。你亲手把毒酒送到我嘴边的模样,我永远也不会忘。”
阮城秋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惊疑。
夜风拂过,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由远及近,明亮的火把代替了微弱的火苗照亮了了幽暗的山洞。
阮城秋察觉到陆离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的微笑。但她的目光却并未在他的脸上长留,旋即转向火光聚集之处,柳乘天正向她走来。
“夫人。”
阮城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心霎时温暖起来。
相逢近在咫尺,却坎坷重重。阮城秋跌倒在爬满青苔的岩壁下,目睹着一场即将而来的搏斗。
陆离的目光停留在柳乘天的剑上,剑身修长而锋利,在黑夜中发出白色的光。“紫青剑,换了鞘,还是紫青剑。”他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十指收紧,握着腰间佩剑,紫青色的剑鞘在柳乘天的剑光的投射下发出一种合衬的微光。“可换了主人,却再难有昔日风采。”
那一夜,是他的大婚之夜,亦是他的死亡之夜。
合卺酒入口的刹那,他的新婚妻子夺走了他的佩剑弃他而去。他站起身欲追,不出三步便已倒地,无法叫喊,只感到被剧毒染黑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手臂上。
多年以后,他记不起前一刹掀开红盖头的温存,唯有她夺剑而去之时冰冷的目光在他的梦里徘徊。
“阮妹,你犹豫过,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但你最终还是要我死。”
这句话在他心底深深埋藏,直至今日亦不曾说出口来。时机未到,他不可轻举妄动,他要见到真正的阮城秋。
混乱的人群很快疏散开来,柳乘天带人一路追着蓝衣少年而去,此刻他们停留在空旷的山崖上,崖边的黄色小花在月光下露出温和的微笑。
陆离俯视着幽深不见底的崖谷,笑道:“我陆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盟主,你可还记得我?”
柳乘天手持宝剑,蓄势待发。阮城秋浑身瘫软被陆离一路拖到崖边,她躺在冰冷的崖壁上,嗅着诡秘的花香,第一次感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柳家庄的人马已将陆离包围,眼前唯有万丈深渊是他唯一的出路,但你若还记得他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知这绝不会是他的绝境。绝处尚能逢生,况且,这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绝处,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一个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没有什么能够成为困住他的绝境。
没有人看清少年是如何出手的,柳乘天手中的剑已落入他的剑鞘,剑光照亮了他黑暗的眼睛,那一刻,他仿若回到真正的少年时代,紫青剑,属于十六岁的陆离。
“离儿,紫青剑我们陆家祖传的宝剑,如今你长大了,它应当属于你了。”
“谢谢爹!”
“你拿着这把剑,正如你学武功一般,当惩恶扬善,不可肆意妄行,为害良善。”
“爹您就别啰嗦了,孩儿知道。”
柳乘天毫无防备地迷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忠于他的手下纷纷一拥而上,向陆离发起进攻。纷飞的火把燃烧了崖上的春草,明亮的火光映照夜幕渐褪的天空。阮城秋在大火中跌得撞撞地奔跑,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俯身倒在冰冷的岩石之上。
这一幕多么熟悉!十八年前,大火中的那个少年,那双眼睛,是他,他回来了,未改的容颜,未泯的仇恨!
柳乘天伫立在累累尸骨之上,遥望着从火中走来的少年,他蓝色的衣角已被燃成灰烬,在曙光到来之前,他的眼睛发出狼一般阴森的目光。
柳乘天步步后退,他的身后,不是悬崖,却是比悬崖更可怕的东西,那是血铃子,一种黄色的花,含着致命的毒。
阮城秋猛地抬手拉紧陆离的衣角,陆离当即摆脱,阮城秋从岩石上滑下,摔在地上,血铃子的花叶刺入了她的手腕。陆离持剑刺向柳乘天,阮城秋起身阻挡,她看见紫青剑从她的头顶闪过,而后她躺在花海之中,望着柳乘天从她的身上飞跃而过。
这难道便是她的结局?
不,这不是阮城秋的结局。她在黑暗中挣扎,挣扎着睁开双眼,明媚的阳光下是少年依然年轻的脸。她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意从胸前传来,涌动了她浑身的血液。她垂下眼帘,意识到胸前是一只陌生的手。
她霎时大骇,一个翻身跃起,伴着玉碎的声音,她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陆离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已碎成两半青玉之上,她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切的哀伤,她见过他的得意,见过他的狂傲,见过他的仇怒,却唯独未见过他的哀伤,如此深切,如此令人心酸。她意识到是她打碎了那块青玉,那块他视之若命的青玉。
她在碎玉中看见了自己真实的容貌。
她不是阮城秋。
“夫人,我有办法,可以助您避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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