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赟运力将这细绸捏得粉碎,方才抬手将酒杯放回桌上,嘴角上扬,正接上舞女斟的新酒。
荭桥位于端圣宫之北,有一池,一林相隔,细绸背后绣着一只半身凤凰,此乃王后的密信。
待酒宴完毕,姜赟与众人从正门出去,又绕行北门,往荭桥而去。
风从林中吹过,枯叶沙沙作响,在空中盘旋数圈,落入碧池之中,惊起点点微波,倒映出一弯新月。
姜赟站在荭桥之下,骋目四望,冷清如常。
“赟儿。”
姜赟猛然一惊。只见姜孟从桥上走来。他缓缓上前,唤道:“父亲。”
“你在这儿做什么?”姜孟笑道。
“哦,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姜赟道。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他不能表现出丝毫令父亲怀疑的地方。
姜孟在他面前站定,背手而立,道:“你难道不是在等为父吗?”
“父亲。”姜赟目露震惊,“您……”
姜孟抬手制止,前行一步,道,“走,回去说。”
二人回到家中,姜孟见姜赟在门口驻足,道:“玉飞今晚不回来。”
姜赟被他猜中心中所想,面上一窘,却也只能迈步进门。
姜孟脱下外褂,回身看向姜赟,道:“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与你义兄仍是有隔阂?”
“哪里的事?”姜赟垂下头去,笑道,“父亲多虑了。”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最近大哥身边新来了一个使女,不知父亲是否耳闻?”
“哦?”姜孟露出疑惑的目光,“这种小事儿,我倒真不怎么关心。”他望着姜赟,问道,“你提起的这个使女,可是有什么问题?”
“孩儿在中原时,曾与此女结下梁子,今日重见,的确有些惊怕。”姜赟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大哥也不一定了解其中详情。”姜孟道,“你若是仍有担忧,不妨与你大哥直说,万不可为了一个使女伤了兄弟和气。”
“孩儿明白。”姜赟回道。
姜孟看着他恭敬的神色,不由一叹,道:“看来,你不是跟你大哥怄气,而是跟我这做父亲的怄气啊!”
“父亲。”姜赟望着姜孟,虽欲否认,却不知如何开口。
“八年前,你不过十二岁,就要一个人背井离乡,到遥远的中土去。而正是我,把你推上了这条路。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姜孟叹道,他望着姜赟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淡淡的泪光,“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这件事,我只能相信你。”
姜赟目光一怔,道:“因为血缘之亲,你相信我,你觉得只有我才不会背叛你?”
“不错。”姜孟道,“明忧公主故去后,王后甚是悲痛,一心系在小公主身上。她所要求的,必定是一个绝对可靠之人,才能够担此大任。而我,只能选择你。”
“那么孩儿,是应该感到荣幸了。”姜赟道,他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一丝感情。
“赟儿。”姜孟叹道,“你还是不能原谅为父。”
“不,父亲。”姜赟回过头来,望着姜孟,目光挚诚,“这件事,孩儿从不敢对您有丝毫埋怨。只是,既然您的目的只是挟持公主,又何需以保护公主为由,将我安插到她身边八年之久?如今回想这八年种种,甚是讽刺。”
“公主是王后的心头肉,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都不会改变。”姜孟摇头道,“公主有此境况,为父也是始料未及。”
“没有父亲的允许,大哥岂会这样做?”姜赟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以为你的大哥事事都听命于我吗?”姜孟道。
姜赟一惊,回身望向姜孟。
“你现下当明白为何八年前我要派你去保护公主了罢。”姜孟叹道,“玉飞虽一向对我敬重,但他终究有家仇在身,桀骜难驯,不可能永远屈于我姜氏之下,定将择良木而栖。”
“大王?”姜赟道,“可是大王,为何要害公主?我记得当年是大王与王后共同下令,命孩儿隐藏身份,暗中保护公主。”
“当年……”姜孟背手而立,暗暗叹了口气,道,“当年……到今日,想挟持公主的,只有大王。”
姜赟大惊,踉跄一步,颤声问道:“为什么?”
“这是大王与老教主的恩怨,可公主,毕竟是明氏的后代。”姜孟道。
“大王是想除去公主,削弱王后的势力?”姜赟猛然一惊,吓出一阵冷汗。
“赟儿,话可不能乱说。”姜孟低声道,“如今无忧教是大王执掌,你我仅需听命于大王便是。”
“这便是今晚您出现在荭桥的理由?”姜赟道,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姜孟。
“你不能够再见王后了。”姜孟道,他眉头紧锁,话语斩钉截铁。
“我答应过公主,三日之内,救她出来。”姜赟道,“如果不能见到王后,我只能采取别的办法。”
“为父不会给你机会的。”姜孟道。
姜赟提起剑,朝门外走去。大门忽闭,梁上落下一张大网。他拔剑跃起,砍碎网绳,梁柱却又飞出两道铁锁,绕过他的脖颈,将他双手缚住。他骤然承受重力,坠下地来,双腿恰踏入铁链,难以动弹。他抬起头来,怒目看向姜孟。
“赟儿,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姜孟语重心长。
姜赟握着拳头,沉声道:“难道父亲,希望孩儿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吗?”
“你有大义,为父以你为傲。”姜孟道,“但作为父亲,保全亲儿,只是一种本能。”
“父亲。”姜赟心中感动,但想起陆念珠,更是心酸,不由哽咽道,“孩儿不孝,孩儿不能看着公主身陷囹圄而不顾,求父亲放了孩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姜孟叹道,“你在公主身边八年,自然有一定的感情,这一点,为父也早有预料。但教中的律令,你并非不知,为父决不允许你为了这一点感情,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父亲。”姜赟眼里闪着泪光,“这不仅是感情,更是承诺。”
“不必多言。”姜孟打断他的话,他绕过姜赟,开门欲行,又道,“你在此地静思一段时日,自会明白为父的苦心。”
大门再度在他身后关闭。姜赟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过身来,望着烛光映在门上窜动的影子,一阵凄风从头顶吹过。
姜玉飞此刻正从端圣宫出来,往新宅走去。这座新宅正是半年前魔王赱曦赏赐给他的。一连数月,他都独自在新宅居住,极少回姜家老宅,正因如此。姜孟方决定将姜赟囚于家中。
程乐儿为姜玉飞解下外衣,递上茶水,尽管已是夜深,面上却无丝毫倦怠。
52书库推荐浏览: 沐月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