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肚子茶水,这会儿一口鲜美的肉馅下去,滋味真是难以言喻,紧实的肉馅里挤挤挨挨着些许脆嫩的笋粒,再加上燕皮的包裹,口感也是上乘,一只燕皮小饺不过是一口的分量,他咬了半边,竟然还有些许汤汁满溢出来。
周仁一连吃了两个,终于有些醒过神来,只是这会儿嫂夫人已经出去了,他微微抬头,见主位上的顾屿眸子低垂,也在吃点心,顿时松了一口气。
食盒里四样小点,一样五个,周仁惯爱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于是筷子一转,对上了捏成雪白莲花状的面点,面点上头有染红的一个小点,是甜馅的意思,他夹起一只,原本以为会是像梅花糕一样的微甜,一口下去却是一惊。
热乎乎的流心甜馅从莲花面点的缺口处蔓延开来,金黄色的内里就像是莲花的花蕊,只是咬破了一个小口,却溢出了满口的甘甜滋味,压抑了一个早上的心情顿时变得松快了起来,周仁吃了一只莲花面点,就再也舍不得下筷,转而对向他最不喜欢的冷咸点心。
和其他形式精巧的点心不同,冷咸点心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烧饼模样,只是要小得多,上面撒着密密麻麻的芝麻,他夹起一只,蹙着眉头咬了一口。
说是咸味的点心,其实烧饼小点并不是很咸,外层的面皮除了炒熟的芝麻香气,还有丝丝缕缕不容错认的奶香,内层是火腿油煎过的鲜肉丝,冷透之后,肉丝里火腿油特有的咸香味渗透出来,非但不会油腻,还越嚼越香。
周仁提心吊胆地吃了半盘子,一抬头,见顾屿还是低着头,顿时心更宽了,把莲花面点和燕皮小饺一扫而空之后,喝了半盏茶,又吃光了盘子里的烧饼小点,最后一盘团团簇着呈云朵形状的冷甜点,他也吃了两个。
其余三样都是带馅的点心,只有云朵小点是实心的,滋味也很单一,就是酥酥脆脆的奶香酥点,可要不是肚子太鼓,实在吃不下去了,周仁就是全吃了也觉得不够数。
从主船舱里出来,周仁差点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了,相府重养生,口味多清淡,用膳七分饱,他以前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也从来不知道吃饱肚子是这样一件满足的事情,满足得他都要叹出声来了。
“公子,这时候不早不晚的,顾世子到底留您饭了吗?”贴身小厮一见周仁,就惊讶地问出了声。
周仁刚想点头,就想起人家顾夫人送的是点心,压根不能算留饭,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的脸都黑了下来。
他原本的打算是就算去拜见顾屿,也不能太过退让,真的让自己成了臣属的身份,否则日后回了京城也不好相见,总要低顾屿一头似的,所以他特意去得迟了些,就是打着让顾屿留他一顿饭的主意,如此一来,拜见不算拜见,就像是寻常亲友上门相访。
要是来的人是黄轻,他根本不会这么考虑,因为太子一脉里的位置早已经定下,而他也服气。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思,还是被顾屿给识破了……不,也有可能不是他,而是嫂夫人察觉到了他的用意,于是特意做了点心来给顾屿解围。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周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家除了游园写诗弹琴听曲,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问的妻子,这口气叹得几乎有些沧桑了。
年少慕艾的时候,看的是模样才学,见了美色就动了心思,等到年纪渐长,才知道娶妻娶贤从来就是至理名言,如今事成定局,想再娶个贤内助只能等下辈子投胎,那句没说得出口的羡煞旁人,简直说出了他的心声。
“你家公子要是能多等几年,也娶个顾夫人这样的贤妻,真不知日子要比现在舒心多少倍……”周仁叹着气拿扇子敲贴身小厮的头。
贴身小厮苦着脸看他,“公子,这话传到夫人的耳朵里,您就等着大水淹相府吧。”
周仁的气叹得更沧桑了,把袖袋掏了掏,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银票,放在桌上,“行了,这银子你收着吧,把夫人要的东西买齐了,要是还能剩,就给我兑成银子……还好吃住都是朝廷包了。”
周仁一走,陈若弱就进了船舱,见食盒里只剩下几块点心,顿时笑弯了眼睛,顾屿面前的食盒倒是没怎么动,每样点心都吃了一点,仍旧没给陈若弱一点摸清喜好的机会。
“原本想留他顿饭的,怎么把点心吃得这么干净!”陈若弱故意拿眼睛瞥着顾屿,带着一点得意又炫耀的语气,偏生又真的很惊讶的样子,看着几乎有些浮夸起来。
顾屿挑了一下眉头,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陈若弱坐到顾屿边上的那个座位,见他的表情,顿时气了,哼哼了两声说道:“你别小瞧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是故意拖时间的,一个早上的工夫,什么话都该说完了,硬生生拖到刚才,我给他端些点心来,他总不至于吃了点心还想留饭,然后过午再说下去吧?”
她说着,又哼道:“军中的那些个无赖最不要脸面了,每次休沐都是这样,我才不给他们留饭。”
顾屿的眸子里顿时泛上笑意,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正色道:“对,不给他留饭。”
第四十章 刺史
那日过后,周仁倒是真的消停了许多,也来找顾屿下过几回棋,只是周家两兄弟的棋艺大约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没几回就输得再也不肯下了。
今年的水流急,船比往年还要快,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待在船上,倒正好消磨了暑热,下到扬州时正是七月初五,虽说初秋时节也还是热,但已经比之前要好得多,官船停靠前三日就有人报给了扬州刺史,连带着周遭的楚州刺史,光州刺史,和州刺史都来迎接。
扬州刺史徐景年不过三十多岁模样,称得上年轻有为,是定国公的门生,其余三位刺史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明明是大热的天,却还官袍齐整,笑容满面,走路时有意无意退让徐景年半步,显得很是谦恭。
顾屿一下官船,就见几位刺史上前见礼,同是在朝为官,按理就是相国也无权接受官员跪礼,但徐景年上前一步,随即撩起下摆跪伏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跪礼,拜称世子。
徐景年是正四品官员,只比顾屿这个临时的按察特使低一级,但顾屿皇命在身,又兼身份显贵,受他一跪其实没什么,可周仁当即就反应过来,看一眼后头没有犹豫也跟着行了跪礼的三位刺史,他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
渡口风大,顾屿并没有穿御赐的官袍,里面是松鹤长青的浅白衣袍,外罩乌云纱,系着正红双面的云纹披风,看着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出游,并没有半分钦差特征,要是就这样受了四位刺史的跪礼,传回京,跑不了一个肆无忌惮之罪。
徐景年神情肃穆,好似并没有发觉这其中不妥之处,见顾屿没有说话,竟也就这么跪伏在地,并不起身。
来迎接钦差的除了官员,还有各个衙门的捕快衙役,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只是片刻之间,整个渡口还站着的,居然就只剩下打从官船上下来的一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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