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官人面色如土。
派周虎去抓人的空当,顾屿磨墨提笔,亲自替王秋写了一份状纸,估算着时间周虎应该回来了,却没听见通报,正有些疑心,外头周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好半天都没把话说全乎,最后喘着气指着门口说道:“大人,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顾屿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跟着周虎出了内堂,才到扬州府衙的外堂大院里,就见周虎亲自押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人,后头十来名厢军各自押着被捆得严实的人,边上不远,站着一大群披着厢军外袍的孩童,最大的不超过十一二岁,看人的目光有的是怯怯的,有的很是麻木,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臂上都是伤,让人看了不落忍。
“主犯抓到了吗?”顾屿看向周虎,眉头微微地挑起,他记得平民人家不能穿这样制式的青绸,也就是说周虎押着的中年男人,至少也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周虎就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如实对顾屿说了一遍,顾屿顺着周虎憎恶的视线看向吴大官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不错。”
吴大官人被捆着手脚,但还想维持一点体面,勉强开口对顾屿说道:“这位应该就是钦差大人了,学生吴自道,是去岁的举人,买卖幼童之事虽然不合法规,但至多是处罚金,学生没有要害他们性命的意思啊!”
顾屿并不理他,看向紧紧拉着妹妹小手的王秋,道:“我会让人给你们在府衙里安排住处,这些日子你们就先在衙门住下,等结案,你们会有一部分的补偿,到时候是归家还是另寻善堂,都随你们。”
王秋拉着妹妹就给顾屿磕头,被他提醒,周虎救出来的那些孩童一个个的也都跪了下来,只是他们有大有小,大部分的知道人事的是对着顾屿跪,也有的是对着周虎跪,还有的是对着那些亲手把他们救出来,给他们穿上衣服的厢军们跪。
顾屿扶起王秋,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同情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淡声说道:“原告被告都在,人证也齐全,直接开堂。”
扬州府衙里的小吏倒是有些习惯了这位钦差大人的雷厉风行,周仁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官驿,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府衙来人给请了回去,他咬牙切齿了一路,等临上堂接过顾屿给他的状纸看了几眼,整个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书吏知道周仁是刚刚才从官驿赶回来的,趁着还没开堂,压低声音给他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周仁听完,看了看坐在堂上的顾屿,从前天到刚才,这个人已经连着处理了很多事情,还办了两桩案子,几乎是别人一个月才能做完的分量,他甚至还能抽空陪夫人去看了一场灯会,简直就像个铁打的人一样。
他有的时候觉得顾屿这个人很聪明,又很蠢,明明很有能力,却一点都不懂得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可他现在忽然觉得,也许不是顾屿不懂这些,只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停下来而已。
苍生皆苦,唯有前行。
顾屿办案的速度仍旧很快,吴大官人是个读书人,口舌也伶俐,他就先提审朱大一家,顺着王秋的口供,又在朱大家里找到了交易的凭证,连带着解救出来的孩童们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愿意站出来做证,很快就确定了朱大一家连同雇佣的几名伙计买卖人口伙同杀人的罪名。
吴大官人很能狡辩,但他府上的人却不是个个机灵,把吴大官人放在一边,数人分开审问,得来的口供几次核对,不多时就问出了结果。
原来吴大官人膝下只得一子,自小体弱,后来就有人给开了偏方,说用人肉做药引,吃上几年就能身体康健,吴大官人起初没有那个胆子,后来渐渐地发觉不少大户人家都会这么做,犹豫再三,还是用了那个偏方。
说起来也是怪事,那吴小公子只是尝过几回人肉的滋味,就再也不能吃别的肉,吴家老太太心疼金孙,最多的一阵,吴小公子一个月吃了四个人。
吴大官人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习惯,甚至有的时候见儿子吃人肉,也会跟着吃上几块,已经不怎么把吃人当成一回事,如今东窗事发,他整个人都吓得痴了。
顾屿把书吏记下的口供看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在底下盖了印章,由于人证物证齐全,并不需要吴大官人签字画押,他把口供收录进案宗里,直接宣布退堂。
无论看过几次,周仁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顾文卿这人不去大理寺专管审案真是糟蹋了。
第六十章 晨曦
根据朱大的口供,这些日子听闻钦差到了扬州,上上下下的买卖都不敢多做,除了王秋之类有软肋在他们手底下的,也不敢把人放出去,谁成想只是贪了一点银子,就被抓了个现行。
顾屿并没有和这些人多说的意思,他知道,有些人一旦跨过了为人的底线,就不能再用常人的标准衡量他们,买卖宰杀人口在这些人看来,大约是件和杀猪宰羊差不多的勾当,只不过是背地里的买卖罢了。
朝廷刑法对这种犯人的处罚是非常严重的,一般而言都是主犯凌迟,从犯腰斩,遇赦不赦,没有免死的道理,难以界定的是吴大官人这样的买主,如果只按照正常的流程来看,杀害幼童的屠夫等同受雇杀人,吴大官人是雇凶者,大宁律规定受雇杀人者监二十年,雇凶者死,从犯及知情不报者监十年,遇赦可赦,但顾屿认为,吃人也该是死罪。
大宁开国数代,律法大半照搬前朝,另依国情酌情修改过几回,可无论是前是后,都没有过盛世之下,吃人为乐的前例,也就无从判刑,罪是定了,案也结了,可顾屿觉得,还有其他该做的地方。
周仁头一次没有和他抬杠,而是认真地分析道:“那朱大既然说扬州城里吃人不是新鲜事,就说明吴自道不是个例,连根拔起尚不容易,何况要加重罪名。文卿世兄,你初入仕途,假若一意孤行,日后少不得要落下个酷吏名声,这事不如交给我,等回京后我同家父商议,以他名义上奏,圣上也会重视,这样一来,不是两全其美吗?”
顾屿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不过略一思量,还是摇头说道:“此事不该由臣下上奏,应该派人向太子殿下传递消息,一则殿下在其位,由他提出修改法案,无僭越之嫌,二则你我都是殿下臣,越过殿下直奏御前,有抢功之疑。”
“世兄真是大才!”周仁茅塞顿开,忍不住高声叫道,停顿片刻,他陡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又惊又喜地看向顾屿,“世兄这是,这是……”
顾屿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了,把方才的案卷及口供整理备份,就像是面前没有周仁这个人似的。
扬州府衙例积压下来的公文非常多,各县的案卷有很多都是来时什么样,摆在那里还是什么样,顾屿几乎要疑心徐景年打从调任扬州刺史以来就没做过一天正经事,他让人把积压的案卷都搬了出来,按照罪状年份分门别类,就这么处理了一个下午的公文。
周豹站在边上,想到来府衙前陈若弱的嘱咐,几次想提醒顾屿去吃饭,可每次一开口,总是会有几个人对着他怒目而视,他也就只好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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