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来时,东宫不少人都在,太子在内殿里虎着脸坐着,和很多贵人的金银玉器不同,太子东宫里到处都是结实耐用的青铜器,原先还有木制的桌椅,这些天也都被太子妃做主换了青铜的,一眼看去,简直像回到了几个朝代之前。
刚要行礼,太子就摆手道:“免礼,文卿,你是这次破案的功臣,你来说说吧,在淮南道的所见所闻。”
顾屿却没顺着太子的意,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抓捕徐景年和周余一行人的经过,对于这些犯官的罪行也都是轻飘飘带过,然而就是这样,太子还是听得怒发冲冠,顾屿看着上首太子的脸色,渐渐地止了话头。
太子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不说了,这些畜生还有什么可替他们遮掩的?让他们都听听看,到底是不是我做得不对。”
“殿下,重安不是这个意思,殿下的做法没有错,但是……”站在边上的黄轻看了顾屿一眼,拧着眉头对太子解释道:“圣上的心思还要琢磨,这次淮南道的案子牵扯不小,我们是怕殿下做了别人的棋子,到时候被人利用事小,失了圣心是大!”
太子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青铜长桌,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少年才高多傲气,黄轻眼皮都没动一下,他也有些生气了,这些日子不管他怎么劝,太子就像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非要和淮南道的案子杠上,要不是做了皇亲,太子对姐姐也着实不错,黄氏全族荣辱都系在太子的身上,他何必日日对牛弹琴。
牛不肯听他的话,难道他还要按着牛的头吃草不成?而且越犟的牛劲越大,他就是想按也按不动。
东宫里气氛一时凝滞,顾屿微微地抬头,眉眼略低,做出恭敬的样子来,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文卿未曾想替周余等人遮掩,这些犯官罪行罄竹难书,个个该死,文卿知道这个道理,殿下也知道。”
这些日子难得有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支持态度,太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仍旧带着余怒说道:“你知道,我也知道,可父皇和这帮人竟然谁都当不知道,君为舟,民为水,一旦民心松散,水可覆舟,处置这些犯官和犯人,给百姓一个交代,江山可稳,民心可稳,正义昭彰,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从来没人给我一个道理,只让我不要失了父皇的心。”
顾屿听得出太子的委屈,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太子身边的人,几乎都是黄轻周仁一辈的年轻人,谁都不傻,谁都是聪明人,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不下蠢人,只有蠢人是棋子的时候例外,可偏偏这个蠢人就坐在储君正位上,是他们要效忠的主公。
只是,既然把太子当做主公,又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么聪明,就该好好地给他解释清楚利弊,拨开他眼前的迷雾,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以后他就会慢慢地学着沉稳,懂得去听取别人的意见,渐渐学会权衡得失,这些聪明的年轻人知道他蠢笨,也习惯了教他如何去做,却把他当做聪明的主公隔了一层,不解释太多,怕招忌讳。
前世他不能教,是因为那时的太子已经被逼得谨小慎微,每日生活在忌惮和怀疑之中,真正到了教他只能如何去做,不能解释太多的地步。
黄轻听了太子的话,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潮红的怒意,只是他刚要开口嘲讽,就听顾屿平稳的声音响起:“文卿昨夜归京时,在路上遭遇了刺客,为杀周余而来,殿下以为,周余当杀?”
“肯定是受了这贼子冤屈的可怜人想来报仇,要是父皇这次不杀这个周余,我就……”太子的话没说完,顾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说道:“刺客是为灭口,杀伤随行护卫多人,未能得逞。”
太子一愣,没有追究顾屿打断他的话,追问道:“周余的后头还有人?他是道御史,难道是和朝廷重臣有首尾?”
黄轻也愣了,没想到劝了这么些时日,太子居然是不知道周余身后有人的,顾屿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心中有了数,于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说道:“文卿审问周余时,大概摸清了底细,掌控淮南道的朝廷势力以定国公为主,成国公,西宁侯次之,牵扯进去的勋贵重臣达六家之多,其中西宁侯长子是江南道御史,成国公早年在西北军中经营颇多,定国公……殿下该知道。”
定国公是比宁国公黄家更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太后就是定国公府出身,李贵妃虽然不受宠爱,也没有孩子,但这么多年在宫里的地位稳如泰山。
从来没人对太子如此详细地解释朝中重臣勋爵的身家来路,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顾屿一开始说出这几个勋贵头衔的时候,他也只是拧了一下眉头,没觉得这些人有多不可杀。
顾屿看着太子,太子愣神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那也可以先把宋微调回来,军中这么多年换过三任主帅,成国公的势力再多也……”
他话说到后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顾屿静静地说道:“这些都要时间,就算圣上下定了决心,也不可能立刻就去实施,何况现在,圣上的决心还没定,假如殿下信文卿,文卿只能说,殿下要是真想彻底办了淮南道的案子,那有两条路可走。”
第七十七章 父女
黄轻立在一边,目光中带着些惊异,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太子,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是真的在认真地倾听并且努力思考着,这个顾文卿究竟有什么能力,竟然能让太子听话?
顾屿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见太子并未发怒,心里大致有了数,就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其一为缓兵之计,只诛周余并犯官,不牵扯其他,殿下只要旗帜鲜明不深入,那不仅圣上会痛快同意处置淮南道案,连带着定国公之流也会暗地里相帮,又可震殿下声威,待时机成熟,再行他事。”
这第一个法子其实和顾屿在淮南道用的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周余势薄,他缓了一个月的兵,而太子想要铲除的勋贵势大,没个三五年绝不可能等到合适的时机,甚至可能要到他登基。
太子一听就坚决摇头,他本来确实只想处置周余,可听说周余身后有人,这么多年民脂民膏刮下来都填了那帮尸位素餐的老贼肚子,他就一阵憋屈,恨不能现在就提一把刀挨个上门把他们都砍了,别说暂缓,就是现在忍着没说话,都是看顾屿言辞实在诚恳的份上。
顾屿显然也是了解太子了,抛砖过后,便是引玉,他抬头看了黄轻一眼,微微地笑了,“其二,宁国公的意思是……”
“绝不可能!”太子断然说道,这些天黄家的人都在劝他忍下此事,连办周余都不要牵涉,还没有顾屿提的第一个建议让他满意,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顾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有些严肃地对太子说道:“殿下大约没有理解宁国公的意思,这次淮南道案,还多亏黄胜将军支持,若非如此,破案怕还要很久,宁国公素来恶贪好廉,非怕事之人,他让殿下不要轻举妄动,是为缓兵,殿下这边缓兵,背地里就可用兵,如殿下所言,折西宁侯人脉,弱成国公声威,断定国公势力,可殿下一连数日张扬,已坏了宁国公之局,所以我想今日,重安兄来,是为同殿下商议下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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