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着脸僵持片刻,转而对着抱头蹲在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今天算你走运!以后见了爷,记得绕道走。个穷酸烂货!”
他一挥大袖,“我们走!”
信鹰子抬头,看了傅成璧一眼,点头致礼。傅成璧摇头示意无碍,她余光看到那被打的男子缩在一起哆嗦个不停,想来受了不小的重伤。
掌柜的过来,看着烂了一地的东西,顿时心疼不已。
“我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报答我的?”他朝着那男子说,“见了那等横货,你夹着尾巴走不就成了?你到底哪来的硬骨头,非要同他对着干?!这损失,你得赔!”
那人扶着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可背挺得很直,“我的盘缠已经用光了。我没有钱。”
“没钱?合着你就让我吃哑巴亏呗?”掌柜的急了。
“我会还给你。”那人说,“等我卖了字画,就还给你。”
“你一张画五十两银子,你当自己是甚么文豪大家么?谁会买你的破画!”掌柜的说,“赔!赔不上,就留下干活!干上两个月!”
“我还要进京赶考。”
“你赶个屁!你这种人,能考上么?”
信鹰见他们争吵不断,喝令道:“都闭嘴!吵甚么?要吵去外面吵去!”
“哎呦,爷,爷,招待不周。”掌柜怕惹着贵客,连忙赔笑脸,“这就把他赶出去,再不多说了。”
傅成璧蹙了蹙眉,见他可怜,对玉壶说:“外头下着雪,给掌柜的一些银钱,让他再住一晚罢。”
“是。”
掌柜甚至连柴房都不让这人住了,破棉袄裹着烂包袱,都搜了个干净,里头全是书,还有几枚铜钱,买个馒头刚够用。
掌柜的脸色通红,拍着身上的雪片子,在后院就嚷嚷起来,“砸了那么多东西,你可别想轻易就走!”
“不全是我砸的,还有那个人……”
“你不先动手打人,至于这样!?”
“是他先骂得我。”
掌柜的撸着袖子,厉声喝道,“你还嘴硬!你信不信我也揍你!”
玉壶上前去喝止,对掌柜的说明了自家郡主的意思,并将一些碎银子塞到他的手上。
掌柜的接了钱顿时眉开眼笑,想起住在楼上的贵客,连声应好。
他又瞪了那男子一眼,这才离去。
玉壶见这书生灰头土脸,可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不避不躲,端正又清朗。玉壶请他到大堂去坐了坐,让小二沏了普洱茶来,推到他面前,问:“公子喝点茶,暖暖身子罢。”
“多谢。”可他却没有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茶很贵。
玉壶问了问情况,没过多久,她就上了楼,将这今日的原委同傅成璧说了。
这挨打的男子名为吴钩,家境贫寒,举家凑了银钱送他进京赶考,却不想还是在抚州用尽了盘缠。他不得已求到了客栈掌柜面前,寻了间柴房蔽身。
掌柜的见过他的画作,看他有几分才气,就允了这事儿。还想着吴钩他日高中,客栈也能跟着沾一沾光。谁料光还没沾着,祸事就让他引上了门。
吴钩一幅画要卖五十两银子,传开之后,成了近来街坊的笑谈。一些不事书的短衣粗人讽刺他读书人太过自矜傲气,心气高,奈何自己又是个穷鬼,想钱想疯了,才将画卖五十两银子。真是酸腐得没边儿。
那衣着华贵的公子今日在隔壁桌上吃酒,见着吴钩,就在明面上讽刺了他几句,专拣难听的话说。
这一番侮辱,吴钩终究沉不住气,登时就揍了这华衣公子一拳。
谁料这公子在这小城里头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见他挨了揍,不单单是身边的小厮,还有许多巴结奉承着他们家的看官都上了手,七手八脚合起来把吴钩狠狠揍了一顿。
这若不是信鹰子及时出现,指不定得将他活活打死才算罢。
玉壶说:“只不过那些砸坏了的东西,掌柜的非得要他赔。也太无理了,这掌柜的,不就说挑软柿子捏么!”
既然是进京赶考的学生,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天子门生。老侯爷生前对读书人都很看重,从前也资助过不少家境贫寒的学生。
傅成璧想起以往父亲所为,就对玉壶说:“给他送一床被子,再给他二十两银子作盘缠和药费。至于砸烂的东西,请掌柜的清查合计好数目,这笔钱要赔,却理应与另外动手打人的人一同偿付,只需这位吴公子偿还一半即可。”
玉壶说:“奴婢这里还存了些钱,不如就替他还上这款,也让这吴公子安心赶考。”
傅成璧摇了摇头,“这总归是他惹出来的事,不该依着你好心就处处周全。余下的事,就该他自己想办法。”
玉壶想了想,低头称“是”,就按照傅成璧所吩咐地去做了。
傅成璧出去一趟,反倒受了凉,加上之前出过热汗,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就唤了人来准备沐浴。
厨房当中,段崇站在灶前,煮馄饨的锅焖上了盖儿。昭昭就乖乖趴在他的左肩膀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锅。
段崇揉了一会儿昭昭的脑袋,想来它还饿着,就问厨房的师傅要了一条活鲤鱼。
掌勺师傅第一次见有客人亲自下厨的,目瞪口呆地看段崇一个刀板儿就将鱼敲晕,手脚利落地刮鳞剖脏。
清洗过后,腌上片刻,得空将一旁的馄饨盛出来,转而再将腌好鱼肉去骨,用花刀切肉,然后往油锅里一放,登时就滚起黄澄澄的油花。
这猫也乖得很,就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鱼出了锅。
盛到盘中,用酱汁一浇,他才对厨子说:“装好,送到楼上去。”
“哎,好、好。”厨子忙点头。
段崇净手,将昭昭捞到怀里,从小厮手中接过鹤氅披上,往楼上走去。
来到客房,却不见傅成璧,一问玉壶才知是沐浴去了。段崇就盛出些鱼肉喂给昭昭,不一会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见门被打开,吴钩没有看到玉壶,也没有看到她口中那位施恩的“夫人”,反而看见一个高大而俊朗的男人。
“甚么人?”他问道。
吴钩不禁教他的气魄慑住,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在质问犯人。他老实回答了始末,并且奉上自己的画作,躬身说:“晚生特来拜谢夫人大恩。”
段崇将画接过来,展开一截儿,没有细看就合上,说:“我替她收下了。你走罢。”
吴钩说:“不知阁下是……?”
“她是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段崇:感觉自己有了名分,美滋滋。
傅成璧:……服了。像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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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卷卷名“桐荫梦”,灵感源于唐寅的《桐阴清梦图》。预计会比之前的卷要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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