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做甚么呢?”
段崇挺直背, 敛去眉宇的焦急, 又清了清嗓子才说:“无事。”
华英猜了个七八分,失笑问道:“该不是为着虞君的事, 郡主不教你进房了罢?”
玉壶的心都是向着傅成璧的,告起状来从不嘴软,兴许将虞君的话说予了傅成璧听。纵然此事与段崇无甚关系,但到底是他从前招惹来的桃花债, 换了哪个女子做他的妻,旧情人上门, 都不免要难过。
可段崇坚决否认,“没有。”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段崇看了华英一会儿, 忽地开口说, “明月说,许多事并非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还得向世人留个青白。”
“……果然。”华英懊丧地捂上眼睛,“进京的时候, 我就该坚决扛着她走, 不该来给你添麻烦。”
“不是麻烦。”段崇解释了一句。
段崇知道傅成璧不在意, 就是成心刁难,而他的确对处理此事没甚么经验, 不知该怎么说话才能让她消了芥蒂。原本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说明白就能得过且过。
可现下最要命的是,四日后,傅谨之就要到京了……
这位爷比傅成璧还要难哄,要是他回来有了一点点不满,直接就将傅成璧接回武安侯府,段崇可真要连诉冤都无门了。
华英见他愈发焦虑,也不知该同情他还是该取笑他,压低声音悄然道:“要不,我去给你说两句好话?”
段崇这回直截了当,也不矜着面子,拱手道:“救命之恩。”
傅成璧贴着窗细听,七七八八只言片语的,大抵也知道他们在讲甚么,听到收尾的四个字,险些笑出了声。她仔细将香炉移上窗台,取来金枝拨弄了几下,转眼华英就拜到了她面前。
华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藏不住话,见着傅成璧,就为段崇分辨了几句。
她说,段崇一路上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段崇向来将女子的清誉看得重,这么些年,他对虞君的心思也了解一二,只会比以往更注重男女之礼,哪里还敢做出任何暧昧的举止,再让她生出不明旖念来?
这一程都是华英在帮忙照看虞君,段崇只在银钱上出了大力。
“日后如若叨扰到郡主,还请郡主宽宥。”华英面色窘迫。
傅成璧笑道:“寄愁已经同我解释过了,原本也是他欠着虞家的,虞姑娘现在落难,换了谁都要搭把手的。倒是你,大不必如此拘谨,还是像从前一样就好,缺了甚么尽管同玉壶说,她做事细心,必定会安排妥当。”
华英听她口吻闲淡,不像是真放在心上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华英望着她的肚子问道:“如今有几个月了?”
“快六个月了。”
“真好。”华英挠了下脑袋,“回来的路上,魁君可是每天都念叨郡主和孩子,搞得我们人心惶惶的。”
“不用再为他说好话了,我左不过一个女人,还能吃了他不成?”傅成璧揶揄道。
华英敛袍,抱拳恳求道,“明日六扇门还有公务,我代表百名信鹰血书上请郡主,念在同僚一场的份上高抬贵手,否则明天我们可就真要好好吃一回苦头了。”
“晓得了呀。”傅成璧见她如此打趣,这会儿不好意思起来,脸颊淡红,轻声道,“走得时候教他进来罢。”
“好!”华英连忙答应。
灯笼在地上映出淡黄的光。华英从段崇手里接过灯笼,往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轻快地走了。
段崇匆忙推门进去,炉中的熏香馥郁,削葱手指还在挑动的金枝拨弄,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傅成璧瞥了他一眼,说:“教你去别间睡,在外头等着做甚么?”
说着,傅成璧笨拙地挪了挪身子。
段崇说:“想做甚么跟我说,你别动了。”
傅成璧没再动,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先是她坦然道:“明日我要去大佛寺上香,顺便去问惠贵妃安。”
段崇蹙了蹙眉,显然有些担忧,回应道:“你身子不便,等明天处理好六扇门的公务,我陪你一道去。”
“不必了,现在丢失的兵书和行军布防图都没有下落,那边缺了你不成。我会带好人,乘着轿辇上山,万事小心些,不怕甚么的。”
“太危险了。”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说了这些话,段崇也不敢靠近,浑身肌肉都在紧绷着。傅成璧瞧见他实在木头得过分,松了笑,缓缓抬起了手,招段崇过来:“我有些冷。”
和解的意图如此明晰,段崇如获大赦,上前几步握住她发凉的手,坐到长榻上,又取了一角蜜合色的薄被来轻轻拥裹住她。
“不拿你解闷了。关于虞姑娘,她父母双亡,唯一能投奔的就是京城的朋友,从前也对你有过男女情长的心思,这会儿想要寻你做依靠,我能理解,可不能容忍。但欠了虞家恩情的人是你,不是我,该如何面对她的情意,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傅成璧有些昏昏然,眼睛发涩,想起前世深宫中漫漫长夜下无边的寂寞,滋味难忍。她不想再活成那副模样,纵然信任着段崇,却也同他挑明了此话,“如果你为着恩抬她入门,我不会反对,只是你我夫妻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方才还如获大赦,这会儿段崇却真知道怕了。令虞君住在段府,他无半点旖旎的想法,所以自然而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此事要是真摆在傅成璧面前,再多的理所应当都要让步。
段崇手臂不禁用上了力气,怕自己力气小了,就困不住她要逃离的念头。
“明月,你就是发脾气都好。这样的话,别再说第二遍。”
“没要发脾气。我要是提前知道,也会让你将她带到府上来。”这是真心话,并非是大度不大度,一些是该做的应当要做。
怀中人的身躯渐渐松软下来,懒懒地依着他。傅成璧与他十指交扣,暖起来的温度如煦煦阳光传至段崇发冷的手掌当中,傅成璧说:“方才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了……本来也不是想对你说的……”
第二句说得声音极小极小,段崇没有听清,傅成璧也忙着揭过。
“我可无暇顾及她的小心思。”
傅成璧拢着腕子上的珊瑚手钏,想起了在宫中的事,又忘不了李言恪那双属于少年儿郎的清澈眼睛。
她说:“眼下皇上龙体欠安,朝中不太安稳,哥哥回京,应当不只是为了来探望我。但远水终归救不了近火,哥哥的权势都在镇着西三郡,想要稳定住京城的局势,少不了向家的支持,而向家则少不了惠贵妃。”
段崇问:“你去大佛寺,是要请惠贵妃回宫?”
“不一定能成,只能尽人事罢。”
她明眸点漆,笑盈盈道:“正巧给了你时间去处理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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