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甚么?”
有女官打开窗户,看见在夜幕中一下腾升出一道白色的焰火,照得一方夜空亮如白昼,现出灰蓝的颜色,尤为刺目。
傅成璧回身看见,知道这是段崇用来追踪的千里火。可见《宝鹤图》已然教人抢走,万幸的是这回段崇咬住他们的行踪,想必以之前的部署,定不会教这贼人逃出生天了。
傅成璧再抬头的时候,华英已经不再顶楼的走廊上了,随之抚上阑干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肤如冷玉,紧接着落下的是李元钧的视线。
傅成璧对上他的眼睛,只道这视线像火一样炙热,也像冰一样寒冷,交错交叠。
蓦地,他弯起唇,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对她说:“用过膳了吗?”
茶楼处已然十分安静,连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故而尽管两人隔着不近的距离,傅成璧仍能听清他这句近乎平常的询问。
她愣了一下,凉意在背后渐渐攀升,喉咙一时发紧,说不出话,只晓得点了点头。
李元钧转身时,傅成璧看见他腰间还系着一枚兽面玉璜,只不过这枚玉璜却与给她的那一枚不一样。
给她的那一枚玉璜乃是虎头兽面,而他现在所系是双龙首。这枚双龙首的玉璜,她不止一次见过,在李元钧登基为皇之后,这枚玉璜是有权代替虎符,直接调动京城部分兵力。
……
裴云英和杨世忠负责外围的围剿,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将会以千里火为中心点,包饺子一样将夜罗刹和单九震等人团团围困住。
他们随着一起追到城门口的方向,却见段崇站在巍峨的城墙前紧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裴云英上前,疑惑地看着段崇,问:“已经逃出城了?”
杨世忠注意到段崇手里还握着一方画轴,不禁大松一口气,道:“没事,人跑了还能再追,画没丢就行。”
段崇将画轴递给杨世忠,低声说:“带着《宝鹤图》走。去请沈相,让他即刻调兵前来。”
杨世忠惊道:“兵?调甚么兵?”
语音刚落,城墙上骤起荧荧火光,一排士兵如同草木直挺挺地立在高处,个个手持弓箭,对准了段崇等人。
方才段崇已在此追上夜罗刹和单九震,从她们手中夺回《宝鹤图》。两人或许是急于脱身,并不执着于拿回宝图,而是忙向城门外跑去。
段崇早先就知会过护城兵,一旦发现有人想要强行出城,只要派兵稍作干扰阻拦,他便有机会将人一举拿下。
可如今直到两人越过城墙,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消失不见,城墙上方都毫无动静。
他闭上眼睛,风掠过耳侧带来细微起伏的呼吸声,他才意会到早有人在此设下了埋伏,此刻再想通知其他人已经来不及。
杨世忠、裴云英随后赶到,同样进到了这射程之内。
杨世忠哼笑一声,将画轴挂在腰间,反手抽出长刀。他眸间映着连成河的火光,沉声道:“寄愁,怕是这路不好走了。”
裴云英握住折扇,“铮”地一声亮出青锋。
段崇沉眉横剑,左手对着侧方打上手势,直指城墙上方。前来围追堵截的信鹰收到命令,避开弓箭的射程,从两侧游上去。
刹那间,万箭齐发,带着火芒的羽箭织成细细密密的雨幕,向着段崇三人猛地覆压下来。
四面八方袭来的箭锋在骄霜面前尽数化解,左右又有杨、裴二人做掩护,第一波箭雨甚至都未近到段崇之身。城墙上的士兵已然训练有素,可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惶恐,忙再度拉满了弓。
第二波箭雨刚刚发出,两侧信鹰就已一路杀到城墙上来。在城墙上占据的兵力本就不多,现如今兵戈交接,这些射箭手又怎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一番惨烈的厮杀,夜空中像是浇下来滚烫的血雨,一汨一汨从城墙上流了下来。
段崇和裴云英飞上城楼助力,而杨世忠则拿住画,转身跑去找沈鸿儒去搬救兵。
没想不等杨世忠跑出几步,迎面而来的士兵众煦如山,惊雷般滚滚而来。为首之人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白色长袍,肩上盘金蛟,在长夜当中姿环清辉,眉目若神,正是李元钧。
杨世忠不知他为何竟在此时带兵前来,忙跪下行礼,并将画轴奉上。
随行的士兵接过画轴,将其交给李元钧。李元钧一寸一寸展开画幅,定睛审视片刻,手指轻轻抚过画幅左下处的印章。他蓦然抬起头,将画扔在杨世忠面前,目光凛冽,声音极冷:“赝品。”
杨世忠闻言大惊,忙将画展开,可他不懂鉴画,哪里知道真品和赝品的区别在哪儿?他将头伏得很低很低,口吻却很坚决,说:“此画的确是魁……是段大人从夜罗刹手中抢得的,必不会有错。”
“你亲眼所见?”
这一句问得杨世忠张口结舌,强撑起的气势一点一点衰颓下去,只得承认道:“没有。……可下官相信段大人,这一路上他盯得很紧,绝不会给夜罗刹任何机会将画换掉。”
李元钧眯了一下眼睛,说:“可事实摆在眼前,回到本王手中的《宝鹤图》的确是赝品。”
杨世忠短时间根本想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一时哑口无言。
城楼上的战况渐渐压熄,段崇收兵后下来。云破月出,光芒大涨,覆在他冷冷的面上,眼下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淌出鲜血,周身戾意还未收敛,杀气沉沉,迫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尽管李元钧立在马上,他提剑站在不远处,却不输丝毫风姿。剑尖滴答滴答落下鲜血,连成一道血流,一直行到杨世忠身侧。
段崇从城楼上不明来路的士兵右臂上解下来几条布巾,每一条上面都绣着虎纹。段崇回禀道:“前朝余孽纠集了一部分兵力,已经渗透入京。除却城楼上的弓箭手,应该还有部队接应夜罗刹和单九震两人。”
李元钧目光凛冽,盯了段崇片刻,对麾下的将士下令道:“即着令打开城门,追捕前朝余孽,不得有误。”
将士领命,带着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马蹄声沉沓沓地往城门外驶去。
杨世忠这才明白,徐信衡一早计划,等得到《宝鹤图》后就往城门方向跑,届时有兵力在此接应,以弓箭压制追兵,他们就能给带着画逃离险境。
李元钧来得也正是时候,等段崇冒死肃清城楼上的弓箭手,他就能无阻地追击对方残兵,轻轻省省地捡了一个大功。
此事尚不足提,最要紧的是《宝鹤图》被换成了赝品,真迹已然不知所踪。
李元钧握着马缰,神态轻慢,俯身看向段崇。
他勾起冷笑,一字一句地说:“之前立过军令状,如若丢了《宝鹤图》,本王要你以死谢罪。”
段崇轻蹙起眉,显然意识到是画出了问题。他捡起铺展在地上的画幅,细细看过每一寸。
杨世忠听李元钧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一时心惊不已,忙磕头求情道:“还请王爷给段大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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