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垂着眸子在那里调着汤药,她启口想同他说话,就是淡淡地回个两句,她抬手想抚他的面颊,他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去。
东风笑瞧着他坐在榻边,长发低垂,看着他宽广的肩膀,忽而意识到,这一次,恐怕是自己伤他太甚,而伤他的利器,便是信任。
可她也是执拗的,每每念及此,也是不肯将语气放软。
她愣愣地瞧着他的肩膀,忽而想起了那日在丛林里他替她挡下的那一支毒箭,以及褪下上衣来,那一片骇人的鲜血淋漓。
东风笑咬了咬唇,她不知自己已经欠了他多少条性命,如何能还?
可是亏欠和偿还,同信任,可是等价之物?
许是她只能卧病在床,荒废了些的缘故,只觉这两日过得飞快,似乎只是眨眼间。
由于这一次伤了些许筋骨,虽是不重,但是活动还是不甚灵便,又本是个偏瘦削的女孩子,穆帅竟特意给她寻了一辆马车来,让她在车上随军而行。
东风笑抚着自己的乌鬃马,低声道:“穆帅,末将还是骑马得好,马车……”
穆远闻言,不待她说完便是摆手,东风笑一急还想说,却触上一旁玉辞的目光,那目光很是复杂,她脑海里也分辨不出个几分,只知道只他这一眼扫来,她便噤了声。
许是因为她想着,她还欠他几条性命罢。
一路上流寇以少,想来是来时一路上清理了不少,因此行军也比原来扎营顺畅了许多,一路上频频传来捷报,说是顾劼枫率军出奇制胜,截击敌军,让其一步步被拖垮,真可谓‘乘胜追击’的成功典范。
几日后到了罄都,新任兆尹张驰虽本是贫苦人,但胜在两袖清风,治理能力也是极佳,深得民心,入了城去,不难看出,这罄都已然有了一个都城的模样,如同那经过雷电劈裂的巨木枯干之上,又萌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甚是喜人。
军队入了城,这支军队对罄都的恩情百姓们是断不可能忘记的,兆尹也是断然不肯亏待他们的,入城之时有自发的盛大的欢迎,将士们走上几步,就会被塞些点心、物什。
穆远刚毅的脸上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百姓们衣食有余了,罄都要活了。
兰若被他拴在手臂之间,低低地埋着头,她想起了她的祖父,虽是年少,可她确是亲眼瞧着,这罄都时如何在祖父手中,一步一步走向衰残。
她怀念亲人,可也怕被人认出,怕被如今热情雀跃的人们唾弃。
穆远察觉到手臂上一沉,低下头去,却见兰若深埋着头,小小的身影近乎蜷缩。
他叹口气,明了她的身世,自是能猜测得到这女孩的想法。
“来日方长,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你还能够用自己的行为,去救赎。”他低声说着。
兰若闻言一愣,扭过头去瞧着他,大眼睛里雾蒙蒙的,眼眶也是通红。
“去救赎,为之前的一切救赎;当然,那一切,本是和你无关,你便这么自由自在地长大,也好。”穆远低头瞧了瞧她,低声说着。
兰若愣愣地盯着他,似懂非懂。
“人活着,不过是个无愧于心。兰若——你只要开开心心长大就好。”穆远沉声说道,眉眼里闪过的是难得的温柔。
堂堂穆帅,平日里是铁甲的将军,如今,却只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兰若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抬手抹着面上的眼泪,却见一旁的颜歌忽而掷了一方物品过来,兰若匆忙接住,展开纸来,却是一方酥饼。
“嗯,方才有个婶婶非要送的,小孩子的吃食嘛。”颜歌笑笑,掩饰地别过头去。
兰若捧着酥饼往口中送:“嗯嗯,谢谢姐姐……”
穆远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禁一笑,忽又回过头去,朝着那边似是若无其事的颜歌道:“告知全军,不可收百姓物什,更不准要,过去的,不加追究,再有违者,军令处理。”
颜歌尴尬笑笑,赶忙依令而行。
做事这般分明,不愧是穆帅啊。
罄都的一切皆已收拾妥当,备好了吃食和粮草,将士们被安顿在整顿完好的军府中,一瞬间,这些日子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东风笑的身子一日日的好得飞快,虽说她本是个偏瘦削的女子,可是自身底子好,此番受伤用的药也是极好,故而好得分外快。
“笑笑,你可莫要急着,先生说了,这几日你还是躺着为好,切莫乱动乱跑,别弄了伤口,穆帅也吩咐了,人手是够的,这几日你不必操心,再过几日太子殿下便先带着人到了,那时你可不能出差池。”颜歌瞧见东风笑百无聊赖地卧在榻上,难得的唠叨。
东风笑颔首,心道这罄都新任兆尹张驰便是太子派来的,虽是出身贫苦,可是实力不俗,贵在两袖清风,如此想来,太子也定不是顽劣不肖之辈。
虽说这‘不肖’二字尚待考究,虽说都是忠于陛下的臣子,可打心底里,东风笑并不觉得自己的‘皇帝舅舅’是个贤君,这屈辱的‘北狩’,丢尽了皇家的颜面;远贤而亲佞,使浮云蔽日,也绝非明君所为。
只盼太子殿下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
当然,这一番话,她自是不会同他人讲,掉脑袋的话,只是憋在心里。
“玉辞说的,不允我活动?”她忽而冒出一句。
颜歌闻言一愣,听她语气生硬,定了定神,忽道:“是了,是他。”
“我不明了,可我分明已察觉不到痛了。”东风笑兀自说着,确是实话,莫说是现在,便是玉辞替她处理伤口时,都没有什么痛楚之感。
颜歌垂眸瞧了瞧她,低声道:“谨遵医嘱,你何必同他对着干……笑笑,其实……”
她说着,却又噤了声不敢多言。
东风笑听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诧异地抬眸盯着她。
颜歌本是经玉辞一番交代,不敢多言,可她对东风笑向来也藏不住什么话,瞧见她质询的目光,犹豫了许久,忽而道:“你可知道,那日你同杨靖腾一战,最终杀死那另二位将领救下的,究竟是谁?”
东风笑一愣,道:“你汇报的,不是死于乱战?”
颜歌咬了咬唇:“那是他不允我说,我只得如此,笑笑,那日你杀死杨靖腾后倒在枯木上,我同地方梅庆打得抽身乏术,另一个将领还一个劲儿往上冲,你可知,救下你的是谁?”
东风笑闻言眸光一沉,咬了唇不出声。
“我不曾料到先生的身手这般棒,可的确是他急匆匆赶来,冲到你身边,先后斩了两名敌将,之后带着你便要走,被我劝住,才肯随军而行。”颜歌低声说着,言简意赅。
东风笑闻言,心里却陡然一乱。
那日,是他急匆匆赶来救她的?
如此看来,真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他察觉,才赶去救她。
可是,为何他对那真正动手脚的人,只字不提?或者说,如果那个动手脚的人是月婉,他为何迟迟不肯同她说明?
52书库推荐浏览: 君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