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黄的灯光将木盒映得更具年代感,食指轻触搭扣, 她的心中莫名忐忑。
“打开看看。”宁扶眠轻声提醒。
她点点头,掀开盒盖,看见里面放着一只金线缝制的小巧锦囊。
锦囊上铺了灰尘,但由于金线包裹, 避免了时间的腐蚀。
拉开锦囊,从中倒出一张信纸, 和半枚霜色玉佩。
玉佩呈半圆形,直径边缘并不平整,一看便是断裂的痕迹。
她将玉佩放在一旁, 展开信纸。
纸上字体娟秀, 是工整的蝇头小楷。
芜媛我儿:
见信如晤。
为母不慈,未行抚育。负疚非常, 陈情以寄。
时近腊月,今冬愈迫。呜呼我儿,降生于末。
梦中常念,年岁几何。饥乎寒乎,时有伴乎?
蒙上恩赐, 能卜先知。竟得霹雳, 十四而夭。
魂徙异世, 孤苦伶仃。便全精力,以召还之。
母心忧甚,恐命不久。事有隐言, 恨难亲诉。
错怜次女,反受其害。终堕冷壁,宵小欺凌。
凄凄惨惨,苟活则愧。且亡且遁,无辜我儿。
天耶地耶,神灵开眼。至盼得佑,静好长安。
对于沈如茵来说,这封信有些隐晦。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最终将目光锁在四个字上——
宵小欺凌。
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又将那信读了一遍。待读到“苟活则愧”、“无辜我儿”,她便知道,她没有猜错。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嬷嬷曾说过的那两个字——“冤孽”,终于知道其中含义。
一时之间震惊难言,她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
闭着眼睛细细将信中含义再回想了一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什么遗漏。
“竟得霹雳,十四而夭。魂徙异世,孤苦伶仃。便全精力,以召还之。”
魂徙异世……魂徙异世……
如山洪迸发,曾经的话语在此时此刻一并涌出,不厌其烦地回响在脑海中——
“芜媛那个名字不管是无缘还是无怨都不吉利。”
“我没能将她护好。”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么?”
“丁怀初可能会一辈子都是个瞎子,不知沈姑娘会不会嫌弃?”
“芜媛,对不起。”
“在我眼里,芜媛也是你,沈如茵也是你。”
“茵茵,你务必如同芜媛那般,好好待他。”
“我若是你,一定会怨死了老天爷。”
我若是你。
她死死捏着那张信纸,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芜媛是她,她是芜媛。
芜媛不是他的妹妹,沈如茵更不是他的妹妹。
她本该开心,本该大笑。
可是她开心不起来。
母亲的信上字字泣血,承寄这太多辛酸悲痛。
她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而是那个错信了妹妹以致被打入冷宫遭受凌|辱的女子,怀着“我儿无辜”的心情在日夜折磨中所生。
他们说,白洛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可如今她知道,那位母亲,是个烈性的女子。
宁扶眠未能看见信上内容,只看见她激烈的反应,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如茵将信交与他看,声音嘶哑道:“这封信不能作为证据。”
她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即使她确实谈及错信白荷,也不可以作为证据。”
“我知道。”宁扶眠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信,怜惜地捧着她的脸抚了抚那双眼睛,“姨母的名声更为重要,我不会那样做。”
“那便好。”她拉下他的手,欲移动步子,却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
宁扶眠连忙扶住她,“如今,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她微微垂眼,“开春后再走。”
宁扶眠应了声好,又听她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若是活着的人不好好保重,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人。”
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你说得不错。”
“劳烦哥哥帮我收一下这几样东西,我……我有些累。”
她站起身来,看着宁扶眠将信叠好,正要将玉佩也装进锦囊时,不由自主开口:“将玉佩给我罢。”
宁扶眠愣了愣,依言将玉佩递给她。
收好玉佩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妹妹,我不会放过那个人。”
她脚步一顿,淡淡答:“随你处置。”
沈如茵拿着玉佩回到房中,除下衣衫将自己裹进被窝里。
信中的那位“宵小”,她不愿再去理会。
以她的身份和处境,不便对那人做什么。但若任由那般奸徒逍遥,又觉心中难平,便交由宁扶眠去做,想必他定不会让那人讨什么好。
半枚玉佩在手心中捂得发烫,她从被窝里伸出那只手,摊开手掌,霜色的玉片就展在眼前。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些炽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揪着她不放。
眼皮沉重,她伸手绕过脖子紧了紧棉被,意识逐渐朦胧地昏睡过去。
梦中许多场景飞掠而过,景中全是那一个少年。
满身伤痕倒在门前的他,目光冷漠遥遥相望的他,笑容和煦耐心言语的他。
这些记忆中的他,是她的,也不是她的。
即使在梦里,她也能分明地想:这个他是属于自己身为芜媛时的他,而不属于身为沈如茵时的他。
梦到最后,她看见他身着盔甲,孤身晕倒在山崖下。盔甲破烂不堪,雨水将他身上的血冲得漫地都是。
她想大喊他的名字,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副盔甲总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因为在梦里,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茵茵!茵茵!”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她激动地伸出一只手,大声答:“我在!我在!”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她那只手,过了一会儿,又有什么东西刺在她额心,痛得她猛地睁开双眼,看见惨白的帐顶。
“茵茵。”周冶凑近她眼前,一双手中还握着她的,“感觉如何?”
“先生,让区区先将针取下来。”
杜白的声音响起,周冶退出她视线,一只白嫩的手挡在她眼前。
额间又是一痛,她听见杜白松了一口气道:“姑娘只是梦魇了,尚难回神,先生您别急。”
周冶垂垂下脑袋用她的手抵住自己额头,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沈如茵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半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出事了。”
“谁出事了?”听见她说话,周冶又兴奋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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