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出门,才走到巷口便有一落魄的身影撞上了他,是一个醉汉,她惊呼了一声,低头看滚作一团的人影,那人披头散发,浑身酒气,身上的衣衫凌乱肮脏。
“对不起……”那浑身酒气的人嘟嚷道。
苏舜卿胡乱嗯了两声,便想抬腿走人,在抬脚的一瞬间,视线斜睨到那人的容颜,这让她大吃一惊,儒雅俊逸的五官,不是她曾见过的太史,今日的何子萧又是谁。
只是……他怎会如此落魄。
苏舜卿没多想,不过,她才抬腿走出巷口,便察觉头晕目眩之感,她扶住一侧斑驳的墙角,尽力稳住腹中翻滚之意。
……
朱尔旦之妻朱氏才从外头归来,近日相公做的文章越发出彩,得了夫子的称赞,想必来年春闱定可榜上有名,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朱氏满心欢喜的思付时,眸光一转,便见一熟悉的倩影晕厥在墙角,她吃了一惊,连忙放下各种采买的食材,唤了人来,把晕厥的苏舜卿扶回家,又上街唤来郎中。
“大夫,她怎么样了?”朱氏担忧的问。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隔着幔帐给人把脉,他摸了摸胡子,片刻后面露喜意,笑道:“恭喜,这位夫人不是病了,而是怀了,是喜脉。只是近来太过操劳,所以才晕厥了过去,待老夫开些凝神聚气味和的保胎药喝上几服即刻。”
床上刚刚苏醒的苏舜卿把这话语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她紧了紧抓住锦被的手,面露为难之色的咬了咬下唇瓣。
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兴许这是命中注定?
待朱氏拿着药方回来,便见床上的人儿呆呆的翻身坐起,她连忙跑过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见她面无表情的应付了几声,不解的问:“燕家嫂子,我怎么见你不太高兴啊?”
“没啊,我很高兴啊。”她露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从朱氏手中接过药房,向她道了谢,顺便恭喜她近来朱生才气渐长一事儿。
朱氏送她到院门,嘱咐她,近来别太劳累。
“谢谢你了,朱大嫂。”
“哎,谈什么谢不谢,都是邻居,行了,快回去歇息。”
苏舜卿朝她点了点头,拖着身子,回了房间。
她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的腹部,一个小生命在她的掌心下,在她的骨血之中诞生。
这方,她才躺下不久,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一些事儿,想着待会儿燕赤霞回来她把这事儿告诉他,他该会是如何呆傻的模样儿,他大抵是欣喜雀跃的吧。
只是,她没算到开头,更不知道结局。
晌午的烈日钻入云层之中,忽然天边飘来大片的黑云,转瞬间便遮天蔽日。
走廊上响起了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哐当一声,来人急促的踹开了门。
苏舜卿惊醒睁眼的一瞬间,一贯对她百般迁就的燕赤霞竟胆敢把她从被窝中挖出来,她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便被窗外的冷风吹散了余下的半分热气,她抖了抖,一脸莫名的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是你杀死那画皮鬼的?”他质问道,并把一堆东西扔在了她的脚下。
她看了一眼,是画皮鬼画在画皮上所需的特制画笔,并画皮鬼的面皮,冷风吹来,薄薄的画皮滚了滚,又被画笔压住。
“你不是人,你到底是谁?”他别过脸去,不看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拢了拢被风拂乱的鬓角碎发,日头钻入云层,天色黯淡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要为了一个死去的鬼物指责我?”她开口,语气冷静平淡,上午的满心欢喜一空散,他冰冷的语言和态度,好似一桶冰凉的水,从头上倾泻灌下,冷得她的心都寒了三分。
燕赤霞抿了抿嘴,说:“你是妖。”
这是一句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只是简简单单,平铺直叙的叙述一个事实。
“对,”她拢了拢亵衣,退了两步,面上的表情风淡云轻。
她让自己靠在门上,这样才不至于在浑身力气被抽走的时候,整个人弱了势一头栽倒。
她从来都是不愿服输,对不起,她的字典里并没有这个词。
“杀了她,她是妖,是蛊惑你的妖,是让你迷了心智的妖。”一个声音在燕赤霞耳边说道。
“杀了她,杀了她,你的道就成了……”
燕赤霞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剑,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眸色隐晦不明。
王生王之忧的夫人求他去杀了画皮鬼,他同王氏一同前去幽篁竹林的书斋,却见王生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空了一个血窟窿,人已昏迷不醒。
他告诉了王氏救活王生的法子,便是去求东街上的一个疯癫的老道,没想到那老道在疯癫中吐露了实情,他心下半信半疑,回了宅院,真的寻到了画皮鬼的画皮和画具,而他朝夕共处,珍之,惜之的娇妻竟是妖。
燕赤霞在莫名的愤怒之中拔了剑,当剑入肉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槐槐,”他惊道,想上前却又手足无措。
苏舜卿胸口受刺,腹中却隐隐传来疼痛,这一点疼痛渐渐从腹中扩大到全身,抽走了她身上的全部力气,下腹一暖,一股浓稠的血染红了亵裤,滴落地面,染红了青灰的大理石。
“燕赤霞,你给我滚。”她撑住身子,尽量让自己不滑落,跌入地面,她一字一句的厉声道。
她想,她面上的表情该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能伤害一个人的,永远只有她在乎的,她最亲近的人。
而于她,则是她的枕边人。
他杀了他们的孩儿,为了莫须有的陌生人。
“槐槐,”他又唤了一声,利剑在他的颤抖中落地,几滴鲜血飞溅到他的面上。
“滚,别逼我杀了你。”她捂住胸口伤处,颤抖道:“妖又如何,人又如何,你活得还不如妖,迂腐的道士,还妄图贪恋红尘美色,你配吗?”
“对你笑笑,钩钩手指头就傻乎乎的被迷惑。”她冷笑了一声,冷声道:“燕赤霞,你枉为道家弟子。”
聊斋夜话(十五)
苏舜卿不记得燕赤霞是怎么离开的,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整个人瘫在冰凉的地面,下腹传来的疼痛成功的让她晕了过去。
一条拇指大小的小青蛇从书房游曳而来,片刻后,有黄影闪过,几声急急的喵喵声后,有一唇红齿白的少年扶起了晕厥过去的苏舜卿,少年一双橘黄色猫耳在发顶冒出,模样艳丽,惹人怜爱。
……
五百年后。
浙江,金华,北郊山腰。
宁采臣看见远处的庙宇,心下欣喜,他擦了擦发间的汗水,看了一眼近处立着的石碑,石碑被蓬蒿挡住,他拔开来,三个瘦金字体映入眼帘。
“兰若寺……”他念叨,随后起身推开兰若寺门。
寺中殿塔壮丽,但是蓬蒿长得比人还高,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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