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续,淑妃目光掠过绣着金龙的玄色衣角,带着丝丝凉意,想必这位阴晴莫测的帝王心中早有筹谋。
因着乾嘉帝的“盛情挽留”,唐大儒在宫中留宿了几日。按理说外男留宿宫中不合规矩,然而对着这样一个步履蹒跚白发苍苍毫不具杀伤力的老人,规矩什么的众人默契地不提。
连向来朝中视祖宗规矩为标版的言官,也一个个哑了嗓子。能有机会与隐世大儒论道,谁舍得放弃
“多谢。”当唐大儒被小童虚扶着走过身侧时,淑妃轻声而不失恭敬地说道。
唐大儒爬满褶皱的面庞微微缓和,露出一个祥和的微笑,“昔日承蒙恩情,今日奉还而已。”
一句话挑开了袁、唐两家的距离,淑妃心底暗自钦佩。
不晓内情的外人听来或许以为是袁家曾有恩于唐大儒,而唐大儒此番出山仅为还恩,两家并没有太多交集。
袁将军即将携赫赫战功归来,锋芒难掩,此时若再传出与隐世大儒交好的消息,并无裨益。
凭她对赵州桥表现出的百般庇护,这场中毒案只怕会被有心人借机利用,反过来成为袁家自导自演借功要挟的闹剧。故而她默许赵州桥与董婕妤的来往,借助董尚书向帝王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场中毒案,表面上看是宫中争宠积怨所使的招数,实际上却是有心人意在挑拨帝王与袁家关系。
皇帝这个宝座若要坐稳尚需火候啊,淑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即将与淑妃擦肩而过时,唐大儒顿住步子,浑浊而不失睿智的目光看过来,“袁将军可是即将还朝了?”
得到淑妃肯定的回答后,他目光深远,望着廊下扑朔向远方的鸟儿,整个人裹在夕阳的余晖里,苍浑的声音似乎灌注了时间的力量,变得寥远缥缈,“行路万里终有归时。”
淑妃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那落日余晖,铺染了暗色的霞光称的她神情明灭不定,“老先生的话,我会转告家父的。”芷罗宫的小家伙听不听得进去便是未知数了。
连道三声好,唐大儒两手负于身后,步履沉稳走进那漫天霞光中,渐渐隐没了身姿。
☆、番外篇
轰隆隆,响起一声雷,低沉绵长,赵成吾从书页里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时间已临近傍晚,街道上只零散几个人,行路匆匆,半垂的夜幕下一家街角小店犹自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铺散,犹如黑夜里一只萤火虫,微弱却不失温暖。
小店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字的方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笔势遒劲,颇有几分风骨。
邻居们可不懂这些,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家卖些文房四宝的小店,装饰古典了些而已。古韵这种东西对于在车水马龙钢筋铁泥间讨生活的市井小民来说是久远到无法计算的老古董了,谁又说得清楚千年前的人们是否真如当今这些卖弄风雅的成功人士这般生活着
说不清楚了。
小店里,赵成吾摘了老花镜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七,他神情一顿,脸上的轻松惬意被一种奇异的紧张取代。他丢开手上的报纸,步履蹒跚地推开里侧一个小门,口里叫道:“阿九,该醒了,双双的比赛要开始了!”
房间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女子的着急的催促声和男子懊恼的自我反省。
一番兵荒马乱后,夫妻俩安稳地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腿上盖着一张毯子。两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情澎湃的解说声:
“各位观众,这里是全国女子自由武术锦标赛的现场……”
“是双双,快看!”妻子一手指着电视画面,另一只说激动地摇晃着丈夫的手臂,眼睛里泛着自豪的光。赵成吾轻声附和着妻子,目光却不自觉地从电视机移到妻子的脸上,微泄的是不自知的温柔与满足。
比赛进行的几乎毫无悬念,双双以绝对优势一路凯歌,夺得冠军,身旁突然安静了下来,赵成吾偏头去看,不由失笑,妻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哭得忘我。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感性,说哭就哭。话虽如此,他还是熟练地掏出手帕,细致地为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抽噎声渐渐低弱,赵成吾收起手帕,见到的便是柔光下妻子紧阖的双目。
心颤了一下,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感知到鼻尖均匀的气息后,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他轻柔地揽过妻子,一手扶在她背上,将妻子抱回房间,像是在抱个孩子。赵成吾年岁不小了,因着早年习武的缘故,身体还算硬朗,抱着小鸡似的妻子并不算吃力。
将卧室的灯调暗,赵成吾坐在床侧凝视着妻子的睡颜,为她撩开遮住眉目的白发。
妻子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就了,这一次居然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早年的病症虽已治愈,终究是留下了病根,他真怕有一天……
妻子似乎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赵成吾心头的哀愁似乎被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抹去。
赵成吾缓缓抓住妻子的手,两个如枯枝老树泛着褶皱的手不分彼此,他想,总归不会丢下妻子一个人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总会要在一处的。
至于他们的女儿,双双,她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任何父母都会骄傲的存在,父母的离开只会是她刚刚启航的人生中一个悲痛但不至于沉沦的时刻。总有一天,她会与另一个人相遇,他们彼此欢喜,像她的父母决意共渡此生。
他转而去想,人的一生多么短暂,他何其有幸能与他挚爱的阿九一同度过。见过她的青丝成瀑,见过她的白发如霜,无憾了。
这偷来的时光,已弥足珍贵。
赵成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偷来的时光,不过他喜欢这个词。
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缥缈的奶白色雾气之中时,赵成吾知道自己是在梦里。飘荡的雾气,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袂,断断续续听不分明的嬉笑言语,这样的梦境自他年轻时便时常出现。
收回打量的目光,赵成吾席地而坐,等待无聊的梦境结束。
然而这一次注定不同寻常。
遮挡视线的白色雾气似蒙感召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扇徐徐开启的大门,所有潜伏的未知都在这一刻走向清明。
雾气散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高耸至云霄的山峰,山峰之上一方匾额若隐若现。
赵成吾怔怔,胸腔里激荡起一股异常的情绪,来势汹汹,狂烈跳动的心脏带动着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意念一动,眨眼间他人已在山峰之上,烫金匾额的三个大字清晰映入眼帘:太虚门。
似是故人来。
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幻,仿佛一帧帧独立而又连贯的电影画面,他是唯一的观众。
赵成吾看见年轻时的他独自坐在枝桠上饮酒,妻子蜷缩在树下哭泣,秀美的面庞上泪痕纵横,赵成吾心里一揪,下意识挪动脚步。躲在花树上的少年似有所感,将酒壶随意一抛,翻身而下,惊得满树落花簌簌。红着眼眶的女子顺着眼前一方白帕缓缓抬头,少年闪烁着温柔的眸子望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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