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微一眨。
他不怪她?
“我知道你心里怨恨他,你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的。”他缄默片刻,又道,“但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得拦着你,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些日子,你不能再随便走动了,先在这院子里住着吧。其他我承诺过你的事,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想看戏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到这院子里来,想吃什么,也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地抬头看向他,有些崩溃地喊道,“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心狠手辣,蠹害社稷的王八蛋!我要杀了他,为我自己报仇,叫他再也不能威胁青辰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明知道她对他父亲有恨意,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带进这府邸里来,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她要杀了他爹,他竟还说一句理解,让她好好地活着。
明湘边喊边哭,几乎泣不成声,柔弱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在她瞪着他的目光里,情绪复杂。
徐斯临沉默半晌,而后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我的父亲。”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了门边,“明湘,对不起。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会替青辰好好照顾她。
乾清宫偏殿。
朱瑞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几个阁臣。
“各位阁老可还有其他异议?若是没有,那就这样定了。云南元江知府一职,便由沈青辰来任吧。”
大明朝有两京一十三是省,云南省是最南边的一个省,也是离京城最远的的省。省以下设各府,各府设知府一名,为正四品官职,掌一府政务,包括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人敬称“府台”。
三名阁老齐齐应声,然后朱瑞手一挥,“退下吧。”
出了乾清宫,五十多岁的张阁老走在宋越身边,只道:“虽都是四品官职,可这到了一府,便是真正掌管一方事务了。我记得宋阁老这学生不过才二十岁吧,二十岁的知府可是少之又少啊,到了地方历练历练,过个十年八载再回京城来,那也不过三十岁,到时候升任二、三品大员,定不在话下。要我说,一是他自己争气,有本事,二来也得益于有阁老您这个老师。您这位学生,真该好好地谢谢你啊。”
步下台阶的宋越听了这番话,没有回答,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云南,她要是知道了,只怕不会谢他。
半个时辰前,皇帝朱瑞宣他们几个阁臣到乾清宫来,说是原来的元江知府出了意外,叫闹事的白莲教众打死了。云南地区偏远,又与他国接壤,再加上是白莲教主要聚集地之一,下辖各府府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得维持当地的安定,不能出大乱子。
一旦府台的职位出了空缺,便需要立刻有人顶上,所以,朱瑞便召了内阁的人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首辅徐延今日告了假,所以到乾清宫来的只有三个人,包括宋越。听完朱瑞所说,关于接任的元江知府的人选,宋越向他推荐了沈青辰。
推荐的理由很简单。一是青辰立过几件功,聪明才智,应变能力毋庸置疑。二是她曾在工部、户部和礼部都任职过,对于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务,均有处理的经验,担任知府,再合适不过了。三来,近期青辰对投靠大明的外族人员的安置做得很好,而云南洽与外国接壤,少不了要应付很多蛮人,在这个方面上,她也绝对应付得过来。
朱瑞听了这三个理由,很满意地点了头。其实,他听到宋越推荐沈青辰时,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在唤他们这些阁员来之前,他自己早已想过,理想的人选当中,有青辰一个。青辰是他亲手挖掘的人才,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明栋梁之才,今后总要委以重任的,而她欠缺的,恰恰是对一方具体事务的经验。这次去云南,她正好可以好好锻炼。
三年五载后,肯定就不一样了。
其他两个老阁员也没有什么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宋越回到官署,赵其然正巧来了。
他听说宋越把青辰推荐去了云南,只怔道:“云南?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那么山长水远的地方,有蛮子,还有一堆白莲教的人,你怎么就把他给举荐过去了?让他留在朝中,寻个机会提拔他任京官,助我们一臂之力,岂不是更好?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三年五载不长,十年八年不短,咱们的帮手又要少一个……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着,有些忿忿然地撇了撇嘴,只差没将“莫名其妙”四个字说出口了。
“有什么搞不懂的,朝廷需要,她合适,理当举荐他去。”宋越坐在案几前,亲自草拟着沈青辰调职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淡淡回道。
他执笔的手指很纤长,指节分明,写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并无丝毫犹豫。
“什么合适,我看定是你们生了什么嫌隙,你对他不满意了,要将他赶走。”赵其然心直口快道,“不行,我得去问问他,若真有什么,只叫他好好给你道个歉就是。”
“别去,也别问。”宋越道,“什么也没有。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朝廷需要,她合适,如此而已。”
“我不信。”赵其然丢下这一句话,自顾起身,推门而去。
他必须得亲自问问青辰才是。
云南啊。
宋越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文书。
赵其然从宋越那风风火火地出来,又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沈青辰的官署。
青辰正在处理公务,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将他迎了坐下,困惑道:“赵大人可有什么事吗?”
“大事!你的事!”他青辰调职的把事情一口气说了一遍,连气都怎么喘
青辰听了整个人都怔住了,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他要我去云南……”
“我说,你们师生二人这是怎么了?你可是与你的老师生了什么矛盾?只他向来不是个小性的人,不过性子有点倔罢了,这一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若真是你做了什么错事,便赶紧好好跟他认个错,让他不要将你弄到云南去。”
赵其然的话在耳边响着,青辰的脑海中却是已浮现出与宋越相处的种种场景,一出出,一幕幕,既真切又模糊,既像昨天才发生的,却又感觉是那么的遥远。
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云南……
见她出了神,赵其然急道:“想什么呢,照我说的去做啊。”
“没什么。”她摇着头淡淡道,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既然老师让我去,那我便去吧,他举荐我去,定有他的道理。”
离开京城,远离朝堂纷争,到云南为一方百姓做些实事,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去年重阳,她才许下做个好官的愿望,如今老天便要给她机会去实现了。他想让她走,那她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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