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孟歌行忽地夸张一笑,身子靠到椅背上,摆出他惯有的轻慢实则警惕的姿态,“沈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你这副拿住别人短处趾高气昂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又恨又爱。”
“说吧。”
“这种三个月就熟的种子,给我一些,再教我手下的人怎么种。”
青辰猜到了他要说这些,挑了下眉,不紧不慢道:“为何要给你?你不是煽动百姓们离开田地,一心奉教么?何以这下倒要回归田地了?”
“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你明明就知道。”孟歌行讪笑道,“要不这样,你说说我的理由,我看看你能猜对多少。若是全中了,你一会儿要提的条件我可以考虑……”
青辰不露齿地微微一笑。
这人倒真是爱面子的。他向她讨要秧苗和种植方法,她的条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铺个台阶下罢了……不过她不在意,他这么说就由他吧,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第一,稻子增长,百姓们见田地可以养活他们,自然会有些人想回归田地,你的教众会减少,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第二,你有这么多教众要养活,以前种田不划算,得的稻子缴税后就不剩多少,若是不缴税,官府又常找你麻烦,致使教众人心慌乱,队伍不那么好带。所以你宁愿让他们去做其他的买卖,或者是干些鸡鸣狗盗的事,也不种田。但现在不一样了,稻子的产量高了,你的教众们只要是肯种田,就一定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为你的教派提供额外的粮食,这样你就可以招揽更多的教众。孟首领,我说的对吗?”
静默了片刻,孟歌行歪着脑袋笑了笑,“说得真好,不过……”
“第三。”他话还没说完,青辰就继续道,“也是你最主要的目的。你是个商人,凡是以利字当头,对于粮食这桩买卖,自然也是不愿意错过的。如今大明北要打鞑靼,南要抵御倭寇,军粮常年紧缺,以致于将领们有时不得不向私人购买。你先种粮、囤粮,等哪日前线战事吃紧,市面上粮价飞涨时再卖出去,这样就可以大赚一笔。对不对?”
有钱,他们才有起义的资本,虽然战争的爆发并不是青辰愿意见到的。但如果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她也无从阻拦。
“……啧。”孟歌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里情绪复杂,“全中。”
“真厉害啊,我的沈大人。”
青辰继续道:“我的条件是,你要按律全额缴税。”
粮食亩产提高了,孟歌行打起了他的小算盘,对于青辰来说,跟他的这笔交易却也不是坏事。白莲教众都去种了田,生事的人自然就会少了,社稷就会变得安定许多。更何况,她还能收到他的税,多少填补一下国库。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事其实是双赢的。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她说前任元江知府本末倒置的原因。与其毫无底气地去找孟歌行谈判,不如先把粮食亩产提上来,利益面前,他自然会动心,会找上门来。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吗?沈大人。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让我跟寻常百姓一样缴税,那我还跟你谈个屁?”他虽喜欢眼前的人,但喜欢归喜欢,买卖归买卖,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青辰自然明白,让这个从来没缴过税的土匪全额纳税是不可能的事,她也没指望他能答应。
大明施行的税赋是定额制,打开国的时候起,各省每年要上缴多少税,已经是固定了的。彼时太祖皇帝分谴各部官员、国子监生和宦官巡视全国一百多个税课司局,固定了他们的税收额度,还命人将各省和各府一年的税额刊刻于石板上,并将石板树立在户部的厅堂内。
也就是说,虽然云南的粮食亩产提高了,但青辰需要上缴国库的税银是固定的,意味着她在云南省的税赋征收上有了更大的弹性。
今年粮食增产,税赋摊到每个人头上,百姓的压力就比去年要小的多。在满足上缴国库的前提下,青辰可以多征一点,用来补充云南一省的各项开支,也可以少征一点,让百姓留存更多的粮食,过得更好一点。
而到底要征多少,孟歌行是不清楚的。青辰要做的,就是让他以为他比别的百姓交的少,给他个台阶下就行了。
“你别急。”青辰安慰道,“我说的按律缴,是指按你所拥有的田地的比例来缴。但是,按我朝律法,新开垦的地三年内是不必缴税的。”
“你的意思是……”
“你和你的教众名下有好多地已经荒废好几年了吧,今年要是重新播种,便也算你是新开垦,这一部分税,可免。”青辰道,“这样平摊下来,你每亩地要交的税就少了……”
他本来就是个土匪,愿意种田已经不错了,再愿意缴纳一部分税,已经是别的官员不敢奢望的事情。作为拥有众多教众和土地的“纳税大户”,给予他一些优惠,也是应该的。
对于青辰而言,能收多少是多少,总比没有的好。
孟歌行听了,其实已很是动心,只是表面上还露出一副不太愿意的样子,讨价还价道:“不行不行,那还是太多了,再少一点。”
青辰坚决地摇摇头。
“再少一点嘛……”他摆出一付可怜兮兮的姿态,很是“无辜”地看着她,“沈大人向来体恤我等百姓疾苦,你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很穷的……”
她笑了笑,站起来,“告辞。”
“别!”他忽地拉住她的手,“成交!别走。”
青辰抽回自己的手,搀起了老爹,“成交可以,但是我得回去了。衙门里还有事。”
“真的要走啊?”他有些不舍道,仰着俊脸望着她,“才过了一个晚上,今天才大年初一呢。节又还没过完,今晚寨里还放烟花,再待一晚吧。”
他买了很多烟花,十天半个月都放不完那种,就只为了博她一笑,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
青辰还是摇摇头,“真的还有事。”
孟歌行心里有点闷闷地,叹了口气,“好吧。”
换了从前,他不想让她走,大可以来硬的逼她就范。可眼下形势已经改变了,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再这么做了。
四月的时候,云南省的花已经开了漫山遍野。田间到处可见绿油油的秧苗,这里面,也包括了孟歌行的。
这一日,青辰得了空,便带着谢文元与袁松一起到了田间,去查看稻子的生产情况。虽然有过成功的经验,但民生大事终究疏忽不得,她得随时留意田间的情况,若是什么碰上了什么情况,也好及时调整。
袁松等擅于农事的人,也一直按青辰的吩咐,没有停止研究。在稻子之外,他们还要研究麦子、玉米、大豆等作物的增产,以利用好这些珍贵的土地。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也不烈,田间微风轻拂,气候很是宜人。几人边走边商量,谢文元记录稻子的生长情况,袁松则为青辰介绍他新改良的种植方案,正说着,青辰却是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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