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专门辟了西暖阁给沈青辰授课,还留了个丫鬟伺候谢惠莹。
进了屋里,谢惠莹脱去薄缎斗篷,见沈青辰穿了一身蓝布白缘的衣裳,看起来纤瘦清爽的,笑盈盈道:“家里住的远,叫青辰老师久等了。”
沈青辰自为林屿授完课,便在这等她了。因也无事,她顺便为谢惠莹整理好了书写的案几,笔砚都摆好了,墨也研了,纸张铺开了用镇纸压着。
如今人终于来了,她理了理袖子上去点头问好,“小姑姑。”
谢惠莹听了这声称呼就忍不住笑。
“你都是我的老师了,怎么还这么叫我。按理说,老师为敬,你该改口的。不过也不知怎的,我偏偏又爱听你这样叫。也罢,以后我就称你做老师,你也还叫我小姑姑,可好?”
青辰点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开始罢。”
谢惠莹应了声,看见青辰身旁还站着个丫鬟,对她扬了扬手,“你出去罢,这里不需要你了。我是正经来跟青辰老师习学的,也不做什么,用不着伺候。”
等丫鬟闭门退去,她踱到案几旁,看着上面整齐的文房四宝,惊喜地抬头问:“方才进屋时见你在这桌前忙活,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么?”
沈青辰怕墨干了,挽起袖子又研了两下,“嗯。我也无事,在这等小姑姑的时候顺便就准备一下。小姑姑府上远,别多耽搁了你的时间。”
谢惠莹的高兴溢于言表,从袖里掏出个金黄色的果子,递给青辰,“你这老师,真好!”
“这是我方才在院子里摘的杏子,我尝过了,甜的很。”
第41章
沈青辰来的时候也见到杏子了,黄澄澄的颜色很是惹人垂涎。
她一直给林屿授课到现在,中午也没用午膳,肚子确是饿了,但一想到为人师表,不能失了稳重,便摇摇头道:“多谢小姑姑,我不饿,我们还是授课吧。”
谢惠莹有些失望地收回手,片刻又笑道:“没关系,那我先放着,老师若是饿了再吃就是。”倒有一些锲而不舍的样子。
沈青辰不置可否,拂了下袖子面对她坐下,神情严肃,准备开始授课。
谢惠莹自是知道这是一副什么架势,便也规矩地坐下来,望着眼前金榜提名的进士才子,斯文清隽,气质温和,当真是风华正茂。
“在族学内,都学了些什么?”青辰问,上课之前她需要摸一下底。
“都学了一些,什么都有,只是家学的老师都是些老学究,讲得无趣。”
青辰猜想《女诫》、《内训》她应该都学过了,自己喜欢《孟子》,便道:“今日来前不知要给你授课,未来得及备课,不如先讲孟子好吗……”
她刚说完,谢惠莹便抢道:“好,老师讲什么都好,老师是进士,学问自是不必说的。不像我的那些哥哥们,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她托着两腮,饶有兴味地又问:“老师中了进士,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羡慕你,你又这么年轻,平日里,可有女子对你暗送秋波?”
问罢,谢惠莹自己的脸都红了下。她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身为贵女好歹也知礼义廉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叫她小姑姑的人,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些。
也罢,反正是亲戚,也不需要讲那么多礼节吧。
青辰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问,呆了呆道:“……没有的。”
见她略有迟疑,谢惠莹抿嘴笑了下,“我不信。定是有的,想必是老师你太木讷了,没有留意到吧。”停了下又道,“不过,像老师这样的书生,多有木讷的,话本里就有好多。”
“小姑姑,我们还是……”沈青辰正想说该言归正传了,不想一张脸还没板起来,谢惠莹捧着小脸又问:“老师可看过一个叫汤义仍写的话本,叫《牡丹亭》的。”
“看过。不过那终究是个故事罢了,不必太过认真。”
“青辰老师难道不为里面的情意感动吗?”谢惠莹显然已是来了兴致,不接授课的茬又问,“彼此相守,不离不弃,破除万难,从一而终,这世上最美之情当是如此,老师不这样以为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里满是对爱情的憧憬和希冀。
破除万难,从一而终……若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份,青辰微垂的睫毛不由眨了一下。
“大约是有的吧。不过故事总是美的,生活却大多平淡。”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是个不怎么浪漫的人。
谢惠莹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了问:“那你以后会纳妾吗?会纳几个?”
“……”青辰清了清嗓子,“小姑姑,我该授课了。”
她一个女人,怎么纳妾,拿什么纳。
见老师表情略有些尴尬,谢惠莹开心地笑了一下,心道还是认识的晚了,早知道他这么有趣,就该多来表姐府上的。
叫谢惠莹这么闹了一阵后,青辰终于可以开始授课。
谢惠莹听得很认真,青辰偶尔会插些小故事或笑话,总是能惹得她笑个不停。
隔扇外,秋光正好,阳光不急不徐地照进屋里,洒落一地暖意。
高几上的香炉里正燃着清淡的百合香,一点点漫过了书案上的书册,宣纸上释义的墨迹一点点落下,又一点点变干。
眼前的老师神情专注,薄唇开合,一字一句清朗平缓,能一字不差地背下孟子中的文章,能旁征博引给自己耐心讲解,能把刻板的文章讲得生动有趣……谢惠莹托腮看着,心中的敬慕之意不由又多了几分。
生得好,才学高,脾性好,又是个识得幽默的人,这样的男人当真不可多得啊。
跟她常见的那些武将是很不一样的。
尤其是世交陆府里那个姓陆的,整天冷冰冰的,好好的一个人,非是要装成块冰疙瘩不可。
谢惠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陆慎云的时候,她四岁,他十四岁。
那时她随父母到陆府赴宴,她不知怎么自己走到了庭院里,只见一个孤傲的少年在院中练剑,穿了身玄色白缘的衣衫。院里的桃树开得很绚烂,粉色的花瓣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的。
那时候她穿着红色的小袄,圆圆润润的,连路都还走得不太稳,见他舞剑有趣,就走近了问了一句“大哥哥,你是谁”。他却是理都没有理。
地上落了很多桃花,她便用小手抓了一把,向他挥洒过去,少年一张被晒得有些红的脸终于转过来,却道:“小孩,离我远点。”
她有些不高兴,固执地不肯走,就蹲下在他身边玩桃花。不一会儿,少年竟是向她走过来,二话不说便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拦腰捞起,走了几步将她搁到了回廊的廊椅上,然后继续回去练他的剑。
四岁的小女娃有些颤抖地站在廊椅上,想下来却又不敢下,这样站了一会儿后,白嫩的小脸上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却被淹没在了练剑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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