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青辰整理了下思绪,问,“老师已经与倭国使团交涉过了吗?”
“嗯。我今日一早就来了,到下午的时候,已经与他们交涉完了。方才又去探视了被打伤的县丞,回来时就遇到了你。”他慢慢酌了一口酒,“若不是这一场雪,遇见你的时候,我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
青辰点点头,看向了窗外。夜已深,天空中依然是乱琼纷飞。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场雪。
“老师为国家和百姓解决了难题,又如何让自己回到内阁呢?”
“我跟倭国使者说了,他们闹了这么半天,忽然就打道回府,面子上和利益上都过不去。与其这样,倒不如跟皇上说,他们要谈判,谈判的对象必须是内阁阁臣。”宋越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徐延是不会出面的,办得好了,无非是得些夸奖,对他来说不痛不痒。若是办得不好,就显得他这个首辅没有能力,也没有尽到责任。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推拒。”
“而另外几个阁员,年纪都大了,到了快致仕的时候,也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谁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想到我。我是礼部尚书,素日干的就是与外邦打交道的事务,所以,他们一定会建议皇上,让我重新回到内阁,由我出面去跟倭国谈判。到时候,只要稍微给倭国让一点利,他们的面子全了,户部也能交差,这件事也就解决了。”
“快过年了,皇上不会希望倭国人闹得他年都过不好的。”
青辰听了摇摇头,又替他斟酒,“您这个老师,太厉害了。我都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了。”
他笑了一下,虚挡了一下她倒酒的手,“别倒了,再喝我就该醉了。”他看着她,只觉她的脸色总算是比之前好些了,唇上恢复了红润,一双眸子在火光下清澈明亮,脸颊颈子都白白的。
青辰只觉他的声音一直是那么清润,话也说得有条不紊的,不像快喝多的样子,便故意道:“从来都只见老师清醒庄重的模样,倒是未见过老师醉倒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他侧目睨她,眉梢挑了挑,“怎么,你想看啊?”
“我……”
话未说完,小二已是在外面敲了门,问他们用完膳没有。
宋越应了声,让他进来收走了碗碟,还有酒壶。
“下次再叫你看吧。”
“嗯。”
青辰想了想,又道:“老师,能说说你的事情吗?”
“我的事?你想听什么?”
青辰思考了一番。是啊,听什么呢,与他这样独处的机会很难得,关于他的事情,她其实都很想知道。
比如他的成长经历,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除了儿时杞人忧天练就了双手写字的本事,他还经历了什么,受到了什么样的教育,又是如何日积月累,让他变得如此聪慧有能耐,终成一代名臣的。
比如他的观念信仰,他当初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入仕,如今面对乱世贪官,又是如何保持初心坚持隐忍的。他既没有被徐党侵蚀,也没有遭到徐党迫害,在权力倾轧的朝堂,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一直做着他该做的事,阁老也罢,尚书也罢,老师也罢,看似游刃有余,可内心有多少隐忍,多少煎熬,多少不为人道,历史书上记下的寥寥,更多的,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比如,他的感情世界。他已年过三十,却至今未婚,朝野传闻中那些有意联姻的权贵们他是如何拒绝的。他不娶妻,是否因为有了意中人却不能在一起,还是守着什么承诺,至今还在等着什么人。他有过什么样的情感经历,是否对什么人动过心,能让他动心的,又是何等花容月貌才情无双的女子……
思绪繁杂,沈青辰最终只轻描淡写道:“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他侧着头看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柔和的橙光里,五官看上去更是完美无瑕,“那你问吧。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那要不就说说,老师是如何进入内阁的吧。” 她其实还有其他更想知道的,但又怕太涉及隐私,他会排斥。
“三年前,皇上免了三个阁老,只保留了首辅徐延一人。那时我任吏部侍郎,成了递补阁臣的候选人,皇上向徐延推荐了我,徐延没有反对,我就进了内阁。”
“徐阁老居然……”
“嗯。那个时候我才二十七岁,首辅徐延手下有的是听他话的人,我不算是个听话的,但是他却选了我。因为内阁需要人干活,阁臣们若都听徐延的话,他就听不到其他的意见。徐延再有本事,到底独木难支。我虽不怎么听话,却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对于朝堂来说又太年轻。”
青辰点点头。
徐延当初是想找个能干活又能受他控制的人。虽说宋越不愿党附,可也没有与他对抗的实力。若是做好了,那就是内阁的功劳,内阁要是做不好,徐延就可以把责任推到宋越的头上,一举两得。
即便如此,老师还是一心为国为民,不辞辛劳。
“老师总是忙于朝事,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还没有……”她顿了一下,立刻住了嘴。
他怔了一下,目光追着她微微躲闪的双眼,“你是在担心我找不到媳妇啊?”
“不是。”她连忙摇头,“老师自然是不缺好婚配的,朝中都在传,好多世家勋贵都想嫁与老师结亲,老师没有答应。”
半晌,宋越轻声道:“这种事情,得看缘分的。”
“……”
“怎么忽然对我的婚事这么感兴趣?”看着眼前清俊的脸,他的嘴角微微弯起。
“我……”她有些慌不择言,干脆道,“老师,夜深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点点头,“好。”说罢,起身到床前把被子展开,摆了下枕头。
青辰望着房中唯一的床,又看了看衣架上他的丝绸睡袍,心里有些紧张。
宋越没注意她,自顾去拨了拨炉火,“把披风脱了,明日若化雪会更冷,你出门会不适应的。”
“嗯。”
宋越拨火回来,见她已脱了披风,瘦削的身子裹在一身素衫里,斯斯文文,清淡如水,就是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将披风从她手里接过来,“脱了就赶紧上床,怎么还坐着。”
“……老师,这床太小,两个人一起睡睡不下,我在地上睡就好了。屋子里有炉子,地上也不冷。”
表面上,她是个男人,其实跟他一起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长这么大,向来是抱被子睡的,还没跟男人一起睡过呢,现在一睡就是这么俊的老师,她会尴尬。
宋越眼梢一抬,“谁说我要跟你一起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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