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我不禁叫出声来。
他没有理会我。他忽然烦躁地抽出佩剑,用力挥舞,到处乱戳乱刺。那长剑在雨水中闪着光泽,亚历山大狠狠一把将剑甩开,一拳砸在树上,转身走了。
他因此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帐篷里,半步不出,谁也不见。直至傍晚我去取出他换下的湿衣服时,他才说了句话。
“科纳斯说的不对。”
“什么?”
我下意识地接口,想问科纳斯是谁,就听见他自顾自继续道:“这是我想做的,谁也不能阻止我。他不过是害怕了,那个可怜的老人,他年纪大了,变成懦夫,情有可原……”
我道:“等等,亚历山大……”
他不高兴地抬高了声音:“我还是要继续前进,我要朝希发西斯河进发。有勇气的人自然会继续前进,就让那些胆小鬼们回家吧,我绝不强制任何人违心地跟我走。他们回去后,还可以对他们的朋友说,他们自己回来了,然后把他们的国王留在被敌人包围的异域……”
“你这是在赌气吧?”看他一脸闷闷不乐,还说着这种酸溜溜的话,我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是说真的!我不需要他们!我拥有走下去的勇气,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具备这种勇气!”他竟然一下激动地跳了起来,猛拍自己的胸脯,“他们缺乏勇气,可我有!这个世界,只要把亚洲和欧洲连在一起,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走完了,我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就在这里掉头!”
第79章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只是亚历山大凭借自己强大的信念给生生压制住了。然而一件事情的成功需要很多人的推动,大势所趋、众望所归,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想这个道理他其实和很多将领一样也懂。
人不和就会产生很大的阻力。
那天的百夫长们闯进亚历山大的营帐不过是个开头,而紧随其后进来进言的是吕辛马库斯,作为希腊雇佣兵的首领,他在军中的地位不容小觑。然后是更多的高阶军官们,甚至包括喀山徳、塞琉古,最后连托勒密都被他的部下簇拥着推进了营帐里。当所有人都在劝说亚历山大时,他终于沉默了,在众将领的据理力争下,他终于松了口。
“既然大家都需要休息,我们就先暂时停止远征,班师回波斯补充体力。正好如今我们征服了许多地区,可以有效地补充扩张一下军队。回去重新整顿部署也是有必要的。”
是的,回波斯,而不是马其顿。直到最后松口,亚历山大的重点还是固执地放在了下一次出征上。
西元前325年冬天,亚历山大远征军终于回到了波斯。美丽的波斯波利斯宫殿早已成为断壁残垣,然而波斯人们也并未忘记他们的新帝王,更辉煌的行宫在波斯波利斯宫的原址上拔地而起。盛大的欢迎仪式和庆功宴整整举行了近十日,亚历山大所到之处,无不是称颂与赞美。
按他承诺的那样,他回来后娶了等待已久的斯塔蒂娜为王妃,并将她的妹妹德莉比娣丝嫁给了他的右辅大臣、并肩作战的战友赫菲斯提翁。因为这件事情,他更加受到波斯人民的爱戴。当然,所有的希腊人民也认为这是好的,毕竟他们年轻的君王成就虽大,迄今为止却仍没有一个子嗣,多一个妻子总是可以多一分绵延子嗣的可能。
而这位伟大的帝王最在乎的却不是这个,一回到波斯,不过休息了一个冬天,他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他的帝国和军队改编之路。几乎整整一年,他沉浸于其中,乐此不疲。每当听到他兴高采烈地跟我描绘他未来的进军出征计划,看到他眉飞色舞全神贯注的表情,我都不忍心再说任何多余的话。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多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幸福。
亚历山大觉得这样的我很奇怪。
有一次,他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突然捧起我的脸,专注地看着我。
“巴高斯,我的男孩,虽然你在微笑,可我并不觉得你真的高兴。我感觉得到,你的内心很悲伤。”
他这样说着,轻轻吻了吻我。
如果知道注定如此,如果知道这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如果知道你的一生是什么样子,我应该选择怎么做呢?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
西元前324年5月,初夏时候,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赫菲斯提翁。他刚领命回来,一身汗津津的模样,觐见了亚历山大。他们都已年过30,是成熟的男人了,并且各自有了妻子。不再见面就打闹搂抱,毫无顾忌。但毫无疑问,若要问起亚历山大谁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当晚亚历山大留他在宫中宴饮,赫菲斯提翁并没喝太多,倒是亚历山大醉了。怕他醉后放浪形骸,皇后罗克珊那派迈兰尼把他直接扶回了寝宫,当然,考虑到子嗣的问题,皇后阻止了我的陪伴。
只剩我与他在庭院里同行时,赫菲斯提翁的问题问得直截了当:“我什么时候会死?”
我停顿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赫菲斯提翁想了想,又道,“那你告诉我,他……呢?”
这两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但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我同样也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该如何回答。
“赫菲斯提翁大人,您今年不过31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陛下也是如此。”
我对他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他又道:“我走之后,你会一直替我保护他吗?”
我点头,坚定道:“我当然会。”
赫菲斯提翁久久看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到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许久过后,他还是眨了眨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眸,露出了一个毫无牵挂的笑容。
“后悔吗?”我突然问他。
赫菲斯提翁没有回答,而是望向遥远的天空。
“如果再遇到他,我还会生死追随……”
那个夜晚,风吹过庭院里的鸢尾花,夜色幽凉又美丽。
那年秋天,非常闷热的一天,亚历山大在宫殿里接到了赫菲斯提翁的死讯。信中说他患上了伤寒,病得非常快,不过两三日就已经不行了。
亚历山大扔下手中的羽毛笔,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从传讯官手中接过信件,发现随信而来有一枚小巧的红宝石戒指,和一封赫菲斯提翁的亲笔信。亚历山大看过信后,并未告诉我内容,他暴怒着传令下去刺死了治疗赫菲斯提翁的医生,然后便嚷着要换衣服亲自去看赫菲斯提翁。
很多人阻止了他。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发现连给自己穿衣服都没办法穿好。他甚至连让我替他更衣这句话都没办法连贯地说出来。
“陛下,”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消息到这里也需时日,赫菲斯提翁大人已经去世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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