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揉揉眉心,可还是遮不住脸上的难过。
“菲罗塔斯,直到现在,你也不肯跟我讲实话么?”
“什么实话?我骗你什么了?”
亚历山大站起来,朝前走几步,金发耀眼,蓝眼睛里却划过一道落寞。
“菲罗塔斯,你早就知道那两人会来刺杀我吧。”
菲罗塔斯眼睛里的熊熊怒火刹那间没了踪影。
他呆了几秒钟。
好像不敢相信似的,他开始慢慢摇头,然后越来越快。
“不,这不是真的,亚历山大,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忠诚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
亚历山大不再看他,他起身,嘴角感伤地勾起。
“卡瑞斯无意中发现这两个波斯人的阴谋,试图通过你告诉我,可你几次以我有重要事务需要处理拒绝他的请求,后来不惜把他囚禁起来。菲罗塔斯,你告诉我,你这样做,我该怎么理解?”
听到这里,我手心突然捏出一把冷汗。
资料上记载得清清楚楚:西元前330年,骑兵部队将军菲罗塔斯因被亚历山大发觉有谋反之心,获罪而死。
西元前330年,正好是亚历山大进入这座波斯波利斯宫的时间。
菲罗塔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不、不!亚历山大,你要相信我!”他绝望地扯住亚历山大的长袍,失声道,“你还记得过去吗,我们在马其顿的日子,是谁拥护你做的皇帝?是我父亲!亚历山大,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你不能这样对我!”
亚历山大没有打断他,而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完,就好像要用力记住这个声音一般。
过了很久,他皱起的眉头终于控制不住,写满了难以承受的悲伤。
他缓缓摘下自己头上的皇冠,轻唤道:“菲罗塔斯。”
“亚历山大,原谅我!我不过是一时置气,我只是因为你让我向那个埃及奴隶道歉很不高兴而已!我真的没有故意要这样做!求你原谅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而已!”菲罗塔斯痛哭流涕地拽着他的衣角,“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是谁带你去偷我父亲的葡萄酒,是谁帮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孩子……”
亚历山大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转过头去,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我努力想看清那个手势,可他突然把我搂到怀里,轻轻覆上我的眼睛。
“巴高斯,不要看。”
他悲伤地低语。
只听破空一声惊响。
我感觉亚历山大的身体轻不可闻地震动了一下。
菲罗塔斯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持续了很久很久,终于才渐渐衰弱下去。
他幼时的玩伴,他的朋友,他的将军,就这样被他下令杀死。
事情结束后,侍卫拖走菲罗塔斯的尸体,并清理现场。
期间亚历山大一直没有动,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头轻轻埋进我肩窝里。
我感到了他的痛苦、悲伤和压抑,可我的无能为力让我感到分外的难过。
“时间会治愈这些伤口。”我轻声对他说。
他没有抬头,肩膀微微颤抖,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亚历山大。
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毫不吝啬付出自己的爱,对每一个愿意追随他的人,愿意与他一起奋斗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当遭到背叛时,他才会比别人更痛苦。
这样的他格外脆弱。
格外让我牵挂,牵挂到……想一直陪着他。
几天后,亚历山大和托勒密正在我房间里聊天时,忽然门被推开。
一个男子走进来。
他身姿修长,一身紫蓝相间的波斯长袍,棕色长发披在身后。他抬头对上我,目光顿了顿,转移到我旁边的亚历山大身上。
一直坐在我身旁的亚历山大慢慢站起来,他轻声道:“赫费斯?”
“你怎么在这里?”赫费斯提翁的眼圈微微发红,“我找了你很久,但没人告诉我你在这里。”
亚历山大愣了愣,看一眼身边的托勒密。
“那个,那个,我是真不知道啊,哎,亚历山大,你不是说要去百柱厅吗?怎么跑这里来了,真是的。”托勒密不自然地笑起来。
两人对看了很久,亚历山大动了动嘴唇:“我最近有点忙。”
赫费斯提翁的大眼睛移到一边,脸上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我认识的那个男孩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赫费斯,”亚历山大的口气变得不太耐心,他握了握拳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不要叫我男孩,我早就成年了,我手下有几十万军队,我打过很多场战役,我会成为一个阿喀硫斯一样的英雄。”
赫费斯提翁听到这话,眼圈却越发泛红。
他走近他,两人面对面,他几乎贴上亚历山大的胸膛。
“可你知道吗,亚历山大,”他突然轻轻道,“不管亚历山大打过多少次胜仗,征服了多少块土地,在我眼中,这个名字代表的,还是那个十二岁时被我压在身下倔强得不肯认输的小男孩。”
我忽然清醒过来。
这个事实是让人心如刀割,我不愿意去想,我试图去逃避,可是如今现实就在眼前,我不得不承认。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面前那个人,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伴他,曾在他最骄傲的时候引导他——他爱的是他的灵魂,不论他伟大与否,那个亚历山大都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自大的金发小男孩。
而我不过是认识他不过几天之久的、甚至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一个透明人而已。
我看看自己满身的绷带,自嘲地勾起嘴角。
弗朗西斯科,你简直就是被痛给弄昏头了,竟然还做梦和亚历山大这样的人说什么爱不爱的,你怎么不去和火星人生个孩子?
房间里没人说话。
“陛下。”
我试图打破这种令人尴尬的寂静:“这几天对不住了,让你这么忙。我现在没什么事了。”
听到我的话,他们俩都有些错愕,回过头来看我。
“你看,”我笑了笑,用力一拍自己胸脯,“我现在精神好着呢!医官说过两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所以,陛下,以后,不用再来了。”
一旁的托勒密道:“巴高斯,你……”
“哈哈,你们都走吧!巴高斯在狮子嘴巴底下都能活过来,绝对死不了!”
我夸张地笑着,心像是被丝线勒着,抽抽拉拉地痛。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再做下去只能让自己难过,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至少通过这次事情,我知道自己还是很能抗的。离开了谁,哪怕只剩下我自己,我都能活。
这算不算一项可悲的优点?
赫费斯提翁看了看我,缓声道:“巴高斯,你不要想太多,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他自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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