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嘶吼,但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哀求。
过去的十三年间,他曾经梦想过无数次与其他两人重逢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例外是温情脉脉的。
周北南想过,他要是哭出来,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然而他又想,去他妈的,丢人就丢人,只要他们能回来,只要四个人能再凑齐了,让他再死八回他都心甘情愿。
可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这样的相遇,一次也没有。
温雪尘闻言,感兴趣地托腮看向了周望。
“北南还是那样,连谎都不会撒。”温雪尘自语道,“我未曾婚配,又何曾有过孩子。”
眼前的少女脸上被划出了几道鲜艳的创口,然而那血也抵不过她眼角沁出的红意更盛。
她咬着牙关往前迈出一步,曲弯的膝部再次有鲜血绽裂开来。
温雪尘微微皱眉:“我说过,不想被分尸,就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周望所有的仇恨化为血丝,张满双目:“你伤我家人,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这一句话,她浑身有无数血花同时飞出,一身褐色短打顿时被染上鲜血碧色,她却是完全不知痛的模样,小兽似的张开一口银牙,一口咬上了禁锢着她手腕的层层细线。
细线的绷断声与汹涌的血腥味在她口腔里一道弥漫开来。
嘣。
嘣。
嘣。
接连不断的摧折断裂声从她的关节处传来。
蝴蝶宁可撕去她的翅膀,也要拉着这张蜘蛛网一起陪葬,把自己的家人带回身边。
这般顽强而有趣的生命力叫温雪尘怔愣了片刻,旋即,他露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颜:“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何必要跟着他们呢。”
回答他的是几声断裂声。
温雪尘仍然丝毫不退。他失去了对眼前少女的兴趣,目光敏锐扫视过面前那些人。
——陆御九已然废了。这与他之前的设想相差无几。他这般看重清凉谷,看到自己,必然会第一个冲上前来。
——眼前这个愿意与他搏命相斗的女孩原本并不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这张网也是为性情莽撞的周北南预备的,然而没想到这女子的举动竟收到了奇效,以她为诱饵,自己也算是成功吸引了周北南与曲驰两人的注意力。
——徐行之重情重义,在蛮荒与他们相处多日,哪怕记忆未曾恢复,也会设法援护。
——而孟重光的动向更好预测,徐行之若是遇险,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徐行之原本封锁在经脉中的灵力看上去竟是恢复了。不过,他畏怕虫类的毛病药石难医,这点也不难应付。
而这样一来,他真正的目的便能达成了。
温雪尘用拇指滑擦过苍白透紫的下唇,冷声道:“……上吧。”
随他话音刚落,阵法外围登时开辟了几处传送之门,在光轮旋转间,有兵刃直接从中刺出,从后面将一名被卸去兵甲的丹阳峰弟子右肩彻底穿透。
那些弟子虽是严阵以待,随时提防地上的阵法变幻,但却没想到还有伏兵,一时间,已有两三个弟子重伤倒地。
陶闲惊呼一声,元如昼以骨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拔出自己头上已然残枯的花簪,拦护在陶闲身前。
十几个着清凉谷弟子服制的人自传送之阵中爬出,仗剑杀开一条血路后,纷纷朝元如昼与陶闲处涌来!
元如昼马上觉察出情况不对,扬声大叫:“师兄!孟师弟!你们快回来!他们是冲着这边来的!温雪尘是调虎离山啊!”
在那飞虫簇拥下,徐行之已经腿软得无法站立,他根本无法抵挡这种从骨头缝里密密麻麻爬出的恐惧。
他只能推动着孟重光的肩膀:“快去!救陶闲和如昼!”
孟重光固执地抱着他的脑袋:“不,我绝不离开师兄。”
徐行之隔着衣服,摸索着就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快他妈去!我有灵力护身,死不了!”
孟重光咬死了牙关:“不行。温雪尘他就是想趁我们分散时,伺机把师兄带走!我不可能放手!”
说话间,他又挨了徐行之劈头盖脸的两巴掌,但他仍是半分不肯退让。
他含着眼泪抱紧了徐行之:“师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徐行之挣扎着顶开护住他脑袋的衣袍,虫鸣声瞬间催软了他的腿,逼得他胃酸倒涌,但他仍然挣起全部力道,返身踉踉跄跄地朝陶闲他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几个着清凉谷服制的弟子已持剑破开重重围堵,杀至元如昼面前,一剑便削去了她的半边簪子;朝他们艰难奔去的徐行之被那层涌的狂蛾纠缠着,几乎随时会被其吞没。
仍有数条丝缕牵绊着周望,周北南曲驰则疲于应付阵法中的千机万变,难以脱身。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一声凌厉的断喝声从温雪尘的方向响起:“都给我住手!”
陆御九手中握着粘满鲜血的匕首,颤抖着手指,将锋刃架在了他的咽喉处。
不知何时,他竟从地上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拔出刺入自己胃部的匕首,绕到了温雪尘身后。
就连温雪尘也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挣扎不已的周望,根本没在意陆御九的动向。
陆御九一张可怖鬼面在凄厉的呼喝中显得愈加狰狞:“你们都住手!我会杀了他!”
那些弟子面色一窒,孰料温雪尘竟是丝毫不乱,扬声道:“杀了陶闲,不必管我。”
他偏过头去,近乎挑衅地望向满身沐血的陆御九:“杀了我啊。”
陆御九一咬牙关,扬起刀来,手起刀落,将满是自己鲜血的匕首搠入了温雪尘右胸,又将刀刃向下切割,用尽力气,在他右胸至胃腹部,撕开了一道一掌余长的豁口。
……唯有他死,那旋转的轮盘才会休止,阵法方能终结。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温师兄了。
即便这样想着,陆御九的面色依旧青灰如死,温雪尘的血溅到他的身上,冷得钻心彻骨。
这一刀用尽了他仅剩的气力,他在把刀子卡入温雪尘胸口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站立不稳,那多余的切割,是他顺着温雪尘轮椅侧边倒下时,凭借下坠的惯性顺势切下的伤口。
然而,在他倒下、从地面狼狈地看向温雪尘时,他惊愕地发现,温雪尘面色如常,不痛不痒,那开在他身体之上汩汩冒血的创口仿佛并不存在;他甚至只做出了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抵住自己的胃部,免得有什么脏器控制不住流淌出来。
……温雪尘甚至有心思对他扬了扬唇角。
陆御九和被绑缚住的周望见此情景,一齐睁大了眼睛。
一个极恐怖的念头浮现在了陆御九心头,他从地上艰难地回望过去,在迷离涣散的目光中,试图辨认那几个意图杀害陶闲的弟子的面目。
在他发现不对劲时,已有数名从化外之境跟随他们而来的弟子更快地察觉了不对,有一人指着其中一个着清凉谷服制的弟子,嘶声喝道:“是魔道!他是魔道弟子!我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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