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两坛酒,仿佛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阀门——其实这已经是素香注意了的。因为惠泉酒是出了名的度数不高,好些文人墨客只当是蜜水一样喝,还有养身的功效呢!但是一班只喝过蜜水之类的女孩子突然喝起正经的酒液,哪怕是不醉人的,也该承受不住。
更何况她们还觉得十分好喝,毕竟惠泉酒是名酒,口感也不辛烈,倒是很适合她们的胃口,于是便是随便享用了,到了杯盘狼藉时,有几个小酒鬼已经话也说不清楚了。至于节制些的周媺和玉英也有些恍恍惚惚,只有宝茹是最清醒的,只因她以前本就喜欢喝一些葡萄酒、养生酒,这辈子带来了这习惯,姚太太许她喝酒后她就一直每日少少喝一些,一点子低度数的惠泉酒哪里能让她喝醉。
宝茹一人清醒着,但看其他人已经不像样子了,也不让丫鬟们来整理,就让大家随意一回。她自己虽然是清醒的,但也同大家一样找了个地方歪着,然后听这帮小醉鬼吹牛聊天——这也很欢乐。要是听到什么能拿来以后嘲笑她们一番的就再好不过了。
一开始说的的确都是些胡话,或是吹牛,或是揭短,宝茹一面偷笑一面记在心里,可是后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先是玉楼幽幽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不仗义的,除了我、宝茹、玉英外竟然都是订亲了——哦,不是的,周媺也与我们一般了。订亲有什么好的,竟都这般早。”
素香冷笑一声道:“订亲自然没什么好的,订亲之后就是结亲了,之后还能怎样?可是这世间又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我还想考科举做官,治理一方百姓,报效社稷呢!可是如何能呢?有本事你与父母说不愿订亲!”
素香说话声音倒是还算清明,但是宝茹敢肯定她肯定醉的不轻,只因这话里有那许多冷漠与愤恨,她是绝不会对学里的姊妹这般说话的,只怕她并不知刚才她是与谁说话呢!
“我与我娘说我不愿订亲,就是不想,我娘却说我还没开窍,这世上哪有少女不想嫁人的。但我是真的不想,这与我有没有开窍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订亲了,数着日子就要嫁人。自此之后就生活在小小的后院,事事遵从丈夫,终日是些琐碎死寂。最后只得把目光放在儿女身上,而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大概是酒后吐真言,宝茹又听了许多这样冷漠又冷静的话,包括看上去乖巧的丽华和明明是青梅竹马结亲的爱姐。
宝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这班同学个个是穿越的,完完全全地像是跑错了片场,她们与这古代同自己一样是格格不入的。本来这时候十三岁的女孩子,对待婚姻应该是满怀憧憬——但她们都太敏感太清醒也太理智了。
所有的婚事都几乎不可能完满,她们清楚地知道将来她们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再也没有美好的念想了。并且因为聪明,她们也不会想要去反抗,那只会遍体鳞伤。
于是就只有这满腔的愤懑了,在酩酊大醉里,因为清醒而痛苦。
第72章 赏梅会前
“这请帖好生精巧阔气!”
素香拿着一张古折形制的请帖啧啧称赞。这可不是她没见过世面, 这帖子用的是销金白罗纸, 自然是上上等的了。但是再如何也不过是一张纸罢了, 真叫人赞叹的是这纸上画着的绿萼寒梅图,不是写意的路子, 纯是工笔细描。虽然尺幅不大, 图形也不复杂, 可是这般做请帖也太费功夫了,毕竟这请帖可不是一张两张——只怕全湖州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姑娘都接到了。
自那一日众人酒后吐真言后已经是近一月了, 宝茹不知她们记不记得自己喝醉后说过的那些肺腑之言, 但是至少表面上看来是不记得的, 那么宝茹自然也不会去提起,只与大家一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再说也不过徒增烦恼。
就在方才,徐娘子给每个女孩子发了一张请帖, 只道:“我少年时候的同学见近日城外梅园的梅花开了,想着也凑个雅兴, 就办个赏梅会。晓得我有几个女学生, 便多给了几张帖儿, 说是带小姑娘出门玩乐一番。我想着这也是好玩的,又能带你们见见场面,免得以后这场合有些缩手缩脚,说出去竟不像我的学生了,便应了下来。”
徐娘子说的轻巧,但众人一看这请帖就知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梅花会’‘菊花会’之类,盖因着主办的人不同凡响, 真是湖州城里头一等的贵妇。这场赏梅会也不是事先没得风声的,早先说这几位贵妇人要办这赏梅会时大家就讨论过一番,只不过也就是讨论罢了,毕竟从它的档次来看,宝茹她们应该是没得可能了——要么是官家女子,要么是湖州大族家的女子,就是商家出身,那也必然是那些头面上的人家才有可能。
不想今日就收到这请帖了,只能说不愧是徐娘子了,她的少年时代确实是湖州地面上的贵女了,交往的自然是差不多人家的女孩子。虽然徐家如今已经败落了,但当时那些女孩子间的情谊还是在的,徐娘子不会去求她们什么事,可是这样赏梅会的交际依旧很寻常。
宝茹其实对这赏梅会兴趣一般,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也不是大家不兴奋,这时候女孩子消遣不多,这个会那个宴的就是大家经常的活动了,这回的赏梅会比大家平常参加的格调要高得多,大家还是颇有兴致的。
只不过这兴致也就是‘见世面’的兴致,比起其他参加这赏梅会的女孩子可就差得远了,只因这赏梅会还有个作用——那就是相亲!
宝茹把手上的请帖随手夹在课本里,这才道:“怎得这般高兴?素香我还好想一些,毕竟这赏梅会也是打着诗会的招牌操办的,赏梅作诗罢了,这是素香最爱。那其他人呢?你们可大多订亲了,又不是爱赏梅,爱作诗的,怎的也这般高兴?”
白好娘拿请帖轻轻拍了宝茹的头道:“这世间难道就只有嫁人这一件事了?什么事儿都要有这个奔头才显得有乐趣。像徐娘子说的,咱们这也算是去见世面的,冬日无聊,好容易有个看新鲜的消遣呢!”
其他人也对好娘的话赞同点头,只有玉楼苦着个脸道:“我本来还高兴去玩儿呢,怎得还要作诗?这帖子上也没写明,是什么道理嘛!不懂这些办赏花会的,总是作诗作诗的,那是能吃还是能喝?若真是一个个旷世才女便罢了,可是却不是这样,一场下来也只几个能看的,可真要说什么才气灵气,我是看不出的。”
爱姐听了玉楼的抱怨扑哧一笑,道:“听听,这话说的多刻薄!竟是把她打过照面的女孩子的诗才都贬了一遍了。”
宝茹也跟着笑了笑,才中肯道:“虽说有些以偏概全了,但也不是没道理,这世上有多少才女?那话本子里常常才子佳人的,才女竟成了随处可见的了,但就我所见大多不过是大家客气吹捧罢了。作的那些诗我们见过不少,扪心自问那又是什么难得的佳句美章么?”
说到此处宝茹不由自嘲道:“我常想自己不是个在诗词上有天赋的,后来练习得多了倒觉得倒是不难了,竟是随手也能写出诗词,而且是一个韵也不错的——以前我是如何都不能想我有今日的。只是还是匠气太重,堆砌词句而已,可是见别个的才知大家都是如此,人世间哪有那许多李太白苏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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