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的话说到了头,姚淑芬也被震慑住。见她已不知所措,宝茹不再与她纠缠,拿了桌上一只瓷杯儿往地上一摔,碎瓷与茶水便飞溅开来,借着这股气势,宝茹高声道:
“从今以后我家没得你这门亲戚!从我家滚出去!”
别人尚且反应不过来,旁边的廖婆子却格外通透,立时喊了小厮来旺,一同把姚淑芬推搡出去。大门一栓,不管姚淑芬再如何咒骂。刚松了一口气,廖婆子回了主屋,可还没进卧室,就听得自家太太这般说:
“宝姐儿,你给我跪下!”
第4章 古今之别
“宝姐儿,你给我跪下!”
刚赢了一场硬仗,宝茹的心情还没平复,却没妨听了这样一句斥责,恰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再热的心也冷了。
说实在话,方才宝茹是有几分得意的,这也是常理——在这该死的古代活了才不过三年她似乎就忘了现代女孩子是如何生活的了。自尊、自强、自爱、自立,只当是心灵鸡汤,听过也就是一个听过罢了,心里甚至偶尔还会有‘若是有人能养我就好了’的念头。
如今才晓得这念头多可笑!在这古代除非是极贫苦的人家,谁家男子汉会让妇人出来讨生活。这可不就应了那念头,有人来养了么。自己这三年,所听所学大抵是些消遣事物。真有实用的,也不过是管理家宅门户——将来好辅佐丈夫。没人会教你:好好学啊,不然将来怎么找工作!怎么独立生活!在这里,被人养着是女人最多且最好的归宿。
听来有些美,能舒舒服服混吃等死也是一种福气呀。可这世间万事从来有得有失,没得义务也就没得权力了。在这里,男人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说得多么轻巧又多残酷?德容言功,说得多随便又多严苛?
大概是明白有本事的女子便不十分柔顺恭敬了,决定女子该如何被教的男子们甚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多可怕?更教人齿冷的是,大多数的人都是认同的,甚至连女子本身都习以为常了!
在这样的地方,本身再是上进的女孩子,平日里好吃好玩地过着,只怕也要忘了如何独立过日子了——没人对你抱着这样的期待啊。再加上,宝茹初时怕被人看出端倪,小心谨慎,装得更加听话柔顺了。装得久了,假的也要成真。
三年下来,宝茹连大声说话都没得几回,更别提像今天这样顶撞长辈,甚至是侮辱长辈了。三年下来,宝茹每日里不过是写几个字画几笔画,了不得了,替姚员外算几笔账,还被称作能干。三年下来,宝茹似乎都忘了什么是担当,忘了如何不指望别人活在这世上。
还是这些日子,父亲病在外乡,带来了好大的危机,才教她重新拾起了过去二十年学到的东西——到底三年不敌二十年,有些东西成了本能,平日里看,好似忘了,到了这样紧要关头又会出现。
之前照顾母亲,经营家宅也就罢了,刚刚那一会儿连消带打,解除了一个危机,她怎能没有得意。人的成就感就在于此了,人都是渴望自己有用的,连古代女孩子,对这种渴望也只能因为社会的压制而稍稍降低,而不能消除,更别说宝茹这个来自现代的女孩子了。
可她的得意之心才上来,姚太太一句训斥就劈头盖脸下来了。这,这是为什么呀?
姚太太却不管她的不解,挣扎着要起身。可她病卧了这几日,连骨头都软了,又兼还病着,哪里来的力气。正好此时廖婆子进了屋子,见太太这般模样,忙上前扶她。宝茹也顾不得惊诧,近前帮忙。
可她才执起母亲的手来,便被她甩开去了。
“看你这般样子,却还不知自己错在哪儿!去!先跪着去,想明白了再告诉我!”姚太太从未如此严厉过,手臂软软地指着墙角,让她且去跪着面壁思过。
才说完这句,姚太太便不住咳嗽起来。廖婆子一边替她拍背抚平呼吸,一边轻声劝慰道:“太太且别急,姐儿还小呢!哪里晓得太太的苦心。今天这般能干,太太不赞姐儿,反倒责罚起来,姐儿如何能服?太太不如和缓些说,也教教姐儿。”
觑着姚太太似乎是认同了,这才对着宝茹说道:“姐儿莫怪今日太太生气,实在是姐儿今日太出格了一些。”
宝茹以为她又要将一些女子恭顺之事,心中不乐,却不好再惹母亲生气,只得垂下头去,可廖婆子却没说那些。
“姐儿今日有两错,一错小,一错大。”廖婆子伸出两根指头比给她瞧“小错便是姐儿不该如此忤逆长辈。不过,那姑太太这般没德行,对付她确实也得拉下脸来。唯一的不好就是怕她到外头胡言乱语,编排姐儿。好在她一贯在外头散布些谣言,东家长西家短的,如今再说嘴,也没得几个人信她。所以这是一小错。”
这时候宝茹才抬了头,又飞快地瞄了一眼要姚太太。本以为自家娘亲要说的就是这个了,没想到被轻轻放过。所以,她是真有什么大过错儿了吗?
“姐儿今日好声威,又是拍桌儿,又是摔杯子的,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真是非常痛快!”说到这儿廖婆子似乎还有些赞同,可见她也忍了姚淑芬好久了,可接着她语气又严厉起来。
“可姐儿后头的话儿也太没得体统了些!姑太太是个破落户,什么都不怕的。可姐儿呢?好歹老爷挣下一份家业来,姐儿就是再恼怒,再气愤,也不该想出那样的主意来啊。若真那样做了,现下是出了一口气,心中舒坦了,可将来倚靠什么,太太又倚靠什么?”
宝茹本想说自个儿也能养活自己并母亲,而且还是舒舒服服地活。只这句话还没出口她自己便打住了——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只怕姚太太会越发生气。况且,就算她不生气,口说无凭,要她怎么信一个从来不事生产的小姑娘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宝茹自己晓得自己有一些现代的好法子,哪怕不能如何富贵,像如今这般小康却不难。可母亲廖婆子她们不知晓啊,只得不做声。
廖婆子还要往下说,却一下子止住了,只因姚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廖婆子会意,晓得接下来是主家太太要教小姐一些私房话了,自己是不方便听的,立时便出去了,还给合上了门。
有这一会儿平复,姚太太已经不想刚才那般正在气头上了。拉住宝茹的手重重拍了几下,半晌才说话。
“你父亲素来得意你!”宝茹没想到母亲先说了这件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姚太太晓得她的意思,接着又说:“他平时也管着你的教导,只当半个男儿教养,我不好插手,我只当你平日你高傲了些,可没曾想你心气儿竟高到了这个地步!”
听到这处,宝茹不禁要反驳——她何曾高傲过?她平时不能更小心谨慎了,哪里敢‘高傲’。
姚太太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你自个儿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心气太高,可你平时是如何处事的?是啊,你万事都应答下来,没得反驳,也不曾敷衍。可你不知道,只要经历过些事儿的就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或是看不起,或是不赞成,又或是觉得荒唐。不说那几个丫鬟婆子,就是我这个做娘亲的,你也只对我有一份母亲的尊敬,说的不好听,你连我的行事都瞧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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