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有那么几秒钟时间险些发不出声音,她想说母亲今天的打扮何止是像样!
母亲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袖羊毛裙,中长裙优良的裁剪将她的身段勾勒得窈窕细致。她满头卷发被吹得蓬蓬然,有如云状,向来连保养品都不太用的面孔上,居然还化了淡淡的妆!
沐想想知道母亲年轻时很美——从父母邻居偶尔的笑谈和家里珍藏的老照片里。但她的记忆中几乎不曾有过对方如此靓丽的形象。懂事以来,母亲总是憔悴的,她得为这个脆弱的家扛起很多责任,就像个铁人那样,终日奔波在无数辛劳的工作之间。
相册里黑白照片上那个穿着工装巧笑倩的窈窕姑娘如此的没有真实感,沐想想几乎无法将她透出天真的清亮双眼跟母亲下班后疲倦的面孔联系起来。
但此时此刻,她居然奇异的有了种穿透时光的梦境感。
面前轻拢秀发的母亲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饱受宠爱的,无忧无虑的,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天真,让她的形象在这一秒无限贴近了黑白照片的中的那个小姑娘,直至两张面孔重合,分毫不差。
沐爸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首吐槽:“你就听你妈的吧,还随便捯饬,她从昨天你吃完饭回房间起就跑出去染头发了,染到十点多,也没见染出什么名堂。今天早上还不肯睡觉,一点多就爬起来敷面膜,朝脸上涂涂抹抹,抹得花里胡哨的……哎哟,你快帮我说说她,以后别搞这些多余的。”
“什么叫多余的,哦,我年纪大,老皮老脸,连爱漂亮都不成了?”沐妈有点不高兴地回首白了丈夫一眼。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谁说你老皮老脸了?”沐爸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这不怕你累嘛!本来就够漂亮了,根本犯不着折腾。早上让你睡觉你还不睡,那么大人了还那么不听话!”
沐妈怒气立马变成娇嗔:“烦不烦啊!煎你的饼去——”
沐爸就笑着掂下锅子:“那你还吃不?”
沐妈相当自然地开始点单:“我不要肉的,我要甜的。”
沐爸立马挽起袖子一瘸一拐跑去开冰箱找红豆沙,沐妈把沐想想拉到桌边后也跟了上去,灯光下的夫妇俩挤挤挨挨,相互的背影里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儿。
沐想想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看着,父亲费劲儿地撑着膝盖蹲下去翻找冰箱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地站起,试图像以前那样阻止对方干活然后自己代劳,然而紧接着那道佝偻脊背的主人就侧过头露出神采飞扬的面孔:“想,爸前天动手新蒸的红豆沙,可好吃了,要不要给你也包一个?”
新蒸的?
口腔里仿佛浮上一股清爽的甜味儿,沐想想提出帮忙的意图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在对上那双对“自己亲手蒸的红豆沙”口味充满自信的眼睛后,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蹲着的沐爸面前的那个冰箱大得不可思议,正是昨天早晨那几位壮汉抬来的货品,从品牌到大小,无处不遍布金钱的气息。
沐想想很难将这个或许该被放在乔家的玩意儿和自己一家的经济情况联系起来,沐爸却表现得不以为意,昨天还安慰心疼价格的沐妈:“确实有点贵,可是它大啊,越大越能塞东西,到了夏天也不用担心材料放坏,不还是对咱们生意有好处?钱嘛,总是赚出来的,不能老靠省,省来省去省得生活品质都没有了。”
真是……很大的口气。
也真是,相当有一家之主的派头了。
她于是最终只是默默落座,轻轻嗯了一声。
沐爸很高兴的样子,抱出个沉甸甸的玻璃罐站起来,沐妈也一脸的期待,一边看丈夫干活,一边不忘转头朝女儿夸耀:“你爸这个做红豆沙的手艺啊,多少年的绝活了,当初还在厂子的时候,哪次只要他一动手蒸豆沙包,那厂子的职工,一大早肯定都得来食堂排队……”
沐爸就在妻子的夸耀声中局促地嘿嘿笑,动作跟被上了发条似的,越发的利索,三两下做好煎饼,还给装了个盘才送到女儿面前:“尝尝。”
松软的糯米皮里头揉进了香喷喷的猪油,外壳被煎到金黄,一口下去,伴随着【咔嚓】脆响,柔软而颇具弹性的面皮便伴随着红豆沙清甜的内馅儿涌入口腔。
豆沙细腻得吃不出一点杂质,却又能在其中品尝到复合的醇香,确实像妈妈说的那样,是一笔堪称绝活的手艺。
沐爸双手撑着桌子,表现得像个头顶金帽的大厨,眼神亮晶晶的:“怎么样?”
沐想想仰头,对上父亲闪烁着自信光芒的双眼,喉头忽然就有些哽咽。她抖了抖嘴唇,仿佛非常饥饿似的,张嘴在饼上再次咬了一口,才一边咀嚼,一边声音含糊地低下头:“……好吃。爸,你真厉害。”
沐爸望着女儿的头顶心愣了愣,心中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
其实近段时间,他一直觉得女儿怪怪的,有时甚至会让他觉得很违和。
不仅仅因为她忽然剪了头发,女儿就是女儿,哪怕剃成光头他也不能可能认错自己的小棉袄。且女儿依旧那么懂事体贴,给自己买东西,话也比以前多,一向不爱运动的小姑娘,偶尔还知道跑跑步锻炼身体,都是良性的变化,可不知道为什么,沐爸总隐隐的不得劲。
那种感觉不知从何而起,但有时候一家人围着餐桌吃晚饭时,明明和乐融融的场面,他心里却会忽然空下一块,摸都摸不到底。
仿佛自己弄丢了宝贝的东西,可偏偏又想不起被弄丢的是什么,那种捂着口袋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处找起的慌乱感。
在这一秒忽然就消失了。
沐爸有一些迷惑,他伸手为女儿整理了一下因为垂首而滑下额头的短发,心头失笑——
是错觉吧,女儿明明一直在这里,哪儿都没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现下却格外的开心。
仿佛前些天女儿吃面时喝汤时啃卤味时各种各样对自己手艺的赞美,都比不上现下低着头说出的这句寡淡的肯定。
记忆仿佛忽然回到很多年前,女儿还小,只有家里的板凳那么高的时候吧。
沐爸总是把她带去单位炫耀,然后在工作的时候,就让其他清闲的同事带闺女一起玩。
可惜闺女很黏他,谁都不肯要,一点点大的小豆丁宁肯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爸爸忙碌。沐爸偶尔得空回头,给闺女塞点吃的,那个坐姿规规矩矩的小丫头就会仰着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怀崇拜地看过来,说:“爸爸你怎么这么厉害!”
每每到那时,沐爸心中就会打翻一罐忘了盖上盖子的蜂蜜,甜味一点点从瓶口流淌而出,让他如同吃下菠菜的大力水手,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女儿摘下来。
而此刻,他微微笑着,又一次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战栗。他望着女儿和前些天相比斯文了许多的吃相,忍不住摸了摸女儿顶着蓬松发丝的,比许多许多年前已经长大了很多的小脑袋:“我是你爸爸呀,当然得厉害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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