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砰砰跳着,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从对方身体里缓缓散发而出。
那是一种让人贪念丛生,忍不住想要独占的温度。
正如同那个每日炊烟缭绕,热热闹闹,多了丑陋的地毯和摆件,却开始让他归心似箭的——
家。
*****
沐家仍旧处于混乱当中,沐想想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哭了,只双眼还肿胀微红,手里拿着扫帚清扫屋里那些被撒得一地都是的碎瓷片。
哗啦啦的声音里,沐妈抬头扫了进家的女儿一眼,口中苦笑一声:“你爸和你弟也真是,吵架就吵架呗,还非得糟蹋东西,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啊就大手大脚起来了。”
沐想想挽起袖子上前:“我帮你。”
“走开走开。”沐妈却不容拒绝地挡住了她,“你小心一会儿划破手,行了这里用不着你,进去看看你爸吧。”
沐想想记起自己出门前父亲那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爸爸怎么样了?”
沐妈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朝西的屋子就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比两个孩子朝南的房间小了足有一圈的卧室里,沐爸正躺在床上养神。他嘴唇发白,眼皮子疲倦地半拢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枯瘦,骨节畸形地凸出着,随处都是一辈子辛苦生活留下的印记。
沐想想端了杯温水坐到他床边:“爸,你还好吧?”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父亲如此虚弱的模样了,犹记得上一回这样还是住在老房的时候,自搬家以来,父亲总是生机勃勃的,由此可见这次他真的被沐松气得不轻。
沐爸看到女儿,脸上扯出个温和的笑来:“没事儿,就是老毛病,爸躺一会儿就好。”
顿了顿想到女儿出门之前的事情,又迟疑地张口:“……你把那个,吉他,拿去给你弟了?”
沐想想:“嗯。”
她想到父亲提着吉他要砸时那满脸对手上【害人的东西】深恶痛绝的样子,本以为自己至少会被责怪两句的,但是并没有,沐爸只是叹了口气,接过女儿手上的杯子,问:“那他呢?跑哪儿去了?有地方住吗?”
沐想想为努力爬起的父亲后背加了两个枕头:“有,他住在集训宿舍。”
话音未落对上父亲皱起的眉头,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放心吧,宿舍很正规,那个娱乐公司有点规模的,里面很安全。”
那双紧皱的眉头就缓缓松开了,半晌后沐爸疲惫地叹了一声:“……安全就好啊,安全就好。”
顿了顿,眼中涌出一股湿意,他怅然地望着女儿的面孔:“你说松松怎么就不能跟你学学呢,我也不求他多刻苦,比如跟你似的拿奖学金考第一名,我只求他将来能考个普通高中普通大学,大学毕业了,能找得到一个安稳的工作,不用跟我和你妈似的每天累死累活也能过好日子。可你看看他现在,心思全放在唱歌跳舞上,搞那些歪门邪道……”
他说起“歪门邪道”四个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沐想想看得迟疑了一下,想到自己回来前的念头,试探着开口:“爸,其实我觉得您也不用那么担心他,沐松现在挺努力的,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唱歌……”
“我没不让他唱啊!”沐爸道,“只要他每天好好上学,提高成绩,平时他爱怎么唱我绝对不管他,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像话吗?上学期末你知不知道他考成什么样?所有科目加在一起差不多才有你一门高!学习都这样了还要去参加那个什么狗屁培训,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啊……”
说着又开始了对儿子不务正业的各种声讨,情绪激动起来趴在床边咳得满脸通红。沐想想沉默片刻,还是放弃了这种成效不高的劝慰方式。从小在父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论调下长大,直到几个月之前沐想想还如此笃定地信奉着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爸妈对学习二字抱有怎样的执念了,这种维持了几十年的根深蒂固的世界观,哪里能被她简单的三言两语打破?
针锋相对下去,结果只能是又一次争吵。
沐想想不喜欢争吵,她更趋向用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回到弟弟的房间,将那些被从墙面上扯下来后随处乱丢的海报从地面和垃圾桶里拾起,摊开,抚平,收纳。沐想想翻找弟弟的书桌,沐松喜欢收拾东西,因此她很轻易就找到了收纳试卷的那一册文件夹,打开来,目光从内容上划过。除了语文考得不错外,其他的科目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大红叉叉,尤其数学和英语,完全可被称为车祸现场。
她用身为学霸的判断力轻易地分辨出了沐松的不及格和乔南的不及格之间的区别,乔南家里也有一大堆零分试卷,不过那里头很大一部分都纯粹是他自己交白卷作的,沐松则不然,很多题他都有认真写,只是写错了而已。
遇上喜欢的科目,比如语文作文,就发挥得格外漂亮,一笔好字加上洋洋洒洒的文章,灵气扑面而来,很有他写歌词的韵味。
沐妈收拾好客厅后来打扫儿子的房间,见女儿站在儿子书桌前哗啦啦翻文件册,愣了一愣:“想,你干嘛呢?”
沐想想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平静地收好自己挑选出来的几个文件册,顺便将弟弟心爱的那些海报塞进抽屉:“没什么。”
她拿着这些东西离开家,直到天色渐暗才神情疲惫地回来,同时带回来厚厚的一叠,宽度甚至已经超过三厘米的文件。
*****
夜已深,白天和儿子的争吵让夫妇俩心力交瘁,沐爸吃完药洗漱完换好睡衣,正对着桌上全家福的照片发呆。照片是去年过年时在老房子里拍的,背景破旧而昏暗,一头黑发的女儿与一头灰发的儿子分立在他们夫妇两侧。
沐爸看着那张少年人冷漠的面孔,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儿子的笑脸了。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孩子就变成了现在刺猬般的模样。他总是压抑着什么,叫沐爸无从排解,他们父子在照片上挨得那么近,彼此的距离却宛若天堑。
留下的记忆除了争吵还是争吵,他想到白天儿子大吼着“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一无是处!”时的神情,心头酸了一把,忍不住叹息出声。
作为一个父亲,他又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一无是处?可这个孩子,总得自己拿出点什么叫人信任的东西吧?
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正在铺床的沐妈便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这是什么?”
将视线从照片上儿子冷漠的面孔上转开,沐爸转头一看,借着灯光看到厚厚一叠搁在床头的文件。他愣了愣,并不记得自己有在这里放东西,妻子已经伸长胳膊将那叠文件取到近前,同时念出最上方那一张硕大的抬头“大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经营资质——这是什么东西?”
大亚传媒?!
话音落地后她才猛地想起什么,转头对上丈夫同样怔怔的神情,沐爸在三秒钟的停顿之后反应过来,立刻一瘸一拐地朝着妻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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