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原本面对魔功的种种摧残仍心志磊落的少年便生生变成了这样的惊弓之鸟。
温琼华于是强硬地将他抱起,才发现入手的分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飘走,他不禁又紧了紧手,耐心哄着:“骏惠不怕啊,我们出去。”
莫道桑在这个时候终于表达了自己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个意愿,虽然语气那么错乱那么微弱身体又开始抖,但里面的意思是不容置疑的,他说:“我不走。”
因为是自己的罪孽,他不允许自己躲避,满殿鲜血,可怕的断肢残臂,他就这么日日看着对着,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折磨会让他自己好受一些了。
“带令仪走。”最后这一句,更是像风中的蜡烛,稍不留神,就彻底熄了。
温琼华不知道自己竟是还会流泪的,当泪水打在面前人青筋虬结的脖颈上让莫道桑像被烫到一样开始挣扎时,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一片湿润。
他虽然自责,却也无时不刻怪着他,怪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就舍了过去,却忘了他根本就是身不由已。
这人满心满眼想着的,即使过了十年,仍是只有那么一件事,无论如何,送他离开。
于是记忆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山前,还不习惯穿黑衣的少年一边跟他抱怨着这衣服难看一边献宝地跟他说。
“令仪,我感觉自己要突破了,老家伙答应我只要我修过三重,我就可以进药庐一趟了,放心,这回我一定将解药拿出来,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我会陪着你,一直。
真是讽刺,明明就是因为自己被喂了药,骏惠才开始练那个魔功的。
他却出于道义给自己戴上了这么漂亮的一个枷锁。
莫道桑于是一脸洒脱搂住了他:“令仪,不必担心,老家伙身体不太好,估计没几年好活了,等我登位,我便去找你。”看着自己应该是不放心吧,他又说,“但是,你离开也是有任务的啊,你要在我登位之前找到自己的家,你也知道我家全被那老家伙杀干净了,不能再收留你了,到时候你找不到家我们都没地方去,”像是纠结到了麻烦的地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我到时候顺点东西下山吧,虽然我根本不想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个东西,但是,吃的用的还是要令仪你负责啊,这些东西是我留着,给我们以后救命的钱。”
以后,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啊,他居然当真了。
怀里的人挣扎得越发狠了,尽管那一个动作都只会让没有力气的他感觉到近乎窒息的空白,他却完全不在意。
温琼华实在受不了,劈着他的颈侧将人劈晕了过去。
他不禁在想,骏惠恢复了的这些天,是不是一直受着这样可怕回忆的侵扰,于是又不由想到了这次出关后的第一夜,将自己劈晕过去后睡在他身上的人。
那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
脚步逐渐在空旷的大殿里传开,碎了一地的夜明珠将他背后的鎏金龙壁照得蒙上一层暗色的光。
彼此看不清了眉眼。
往外望去,目之所及一片漆黑,辨不清来的方向。
风从黑暗中迅猛而来,穿发而过。
第11章 第十一章
“骏惠,你且小心,那魔功… ”
“令仪,没事啦,虽然这功法名字听着挺可怕,但也不过就是些皮肉上的折磨,安心,老家伙不会让我死的。”
“我总觉得,”想了半天小温琼华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当,只能说,“总之,当心些总没坏事。”
“令仪我晓得的,”莫道桑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已经很有一股安抚人的魅力,“说到底,毕竟只是一群不懂教化的野蛮人,不明白收人先收心,这种程度,还奈何不了我。”
“骏惠不要说了,万一被他们听去了就不好了。”
“这一年苦了令仪你了,若是当初我不带你回家,也就不会现在…”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
两个小少年这时还天真地以为,作恶多端的魔教真的不懂得要先从心下手来驯服他们,所要面临的,也不过如此了。
直到事发的那一夜。
当温琼华被一股力道从床上拽起看见那张苍老的脸的时候,他还以为这老教主要做什么幺蛾子,满心都是被打扰好眠的不满。
虽然莫道桑一天天都一口一个老家伙老家伙地叫着,但温琼华从小受到的礼仪让他实在不能待人太过无礼,于是就借了一个老字过来,再凑着他的教主身份,造出了这么一个称呼。
由此可见,温琼华对这教主,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
然后他就被这么倒提着,一路起起落落出了屋。
这个过程实在不是很好受,好在他晚上因为骏惠没来没有吃多少,不然八成早就吐出来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温琼华能看出这是往西边走,那边是整个魔教的尽头,座落着老教主的殿宇,同时,也是骏惠住着的地方。
温琼华心底,蓦地就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想要赶快过去却又不想过去。
但任他如何挣扎乱想,周围的风景都在始终后退着,这个时候,到不到,什么时候到,都完全不是他能决定的。
温琼华不禁对这时候无力的自己升起了浓浓的挫败,他很努力了,还是不够,完全不够。
承泽殿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最先入目的却不是往日那颇有名家风范高高悬挂的匾额,而是紧闭的大门外,透过门槛渗了满阶的血色。
顺着风涌过来的味道,毫无阻碍地窜入鼻腔,泛起水的腥气。
温琼华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敢忤逆这个心狠手辣的老教主,他直白到违背了本性的视线狠狠地瞪着提着自己的人,声音简直想要在面前的人身上咬那么一口:“你把骏惠怎么了?”
“怎么了?你很快就知道了。”老教主的声音竟然有着难以言喻的喜意,然后,他挥袖,门便立刻洞开。
面前的景象,即使温琼华再怎么镇定早熟也免不了浑身颤抖。
但他自己却不清楚,他惧怕的到底是那满殿的残块,还是大殿正中提着剑,青筋缠颈双目赤红的少年。
莫道桑身上的黑衣似乎更深了,此刻完全湿透贴在了身上,将他年级虽小却因日日习武而格外挺拔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听到动静,他终于从停滞中转过身,然而,那双眸子中没有任何名为人性的东西。
于是老教主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就将温琼华扔了过去:“成了哈哈哈哈,魔功,”然后他的视线痴迷地盯在莫道桑身上,蛊惑着,“来吧,再来一剑,斩断你这最后的一段情吧,只要再来一剑,你身而为人的时候就再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莫道桑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仅仅想要破坏,在温琼华终于进入这座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部的气机锁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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