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奕抿紧了嘴唇，瞪着手机，万分后悔自己gān嘛要说出那么一句，不然的话，他是不是能多听一听那个人的声音？
丢开手机以后，他躺在沙发上，思考着谢瀚池究竟会采取什么方式让自己不至于过分危险，却又能使得洛家狗急跳墙。
门口突然有脚步声传进来，然后是顾明棠喊他的声音。门被推开的时候，顾明奕正犹如一只巨大的毛毛虫一样在沙发上一伸一缩地蠕动——他刚才躺得太下去了，又不想坐起来，便打算通过摩擦力的作用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明奕，最近……”说到这里，顾明棠对上了顾明奕的眼睛。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顾明奕忙不迭地坐正，瞪大眼睛附送一个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的傻笑：“哥，你找我有事？”
顾明棠的视线在他全身逡巡了一遍，才道：“你刚才的造型很新颖。”
顾明奕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明奕觉得自己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底线！
顾明棠没回答，而是走到跟前，伸出手来，摸了摸顾明奕的头顶。
毛茸茸的手感传入掌心，顾明棠才道：“是。”
顾明奕：“……”怎么办，好像自家哥哥的底线也越来越低了！
顾明棠是就最近顾氏发展的一些决策来与顾明奕进行商谈的，其间自然也提到了洛氏最近遇到的一系列障碍，说着说着，顾明棠有点怀疑地看了眼顾明奕：“我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人的影子。”
顾明奕一脸无辜和惊讶地道：“哦，是吗，是什么人？”
顾明棠沉吟片刻道：“总之肯定有什么人在针对洛氏……反正知道不知道是谁对我们而言也无所谓，相反还应该感谢对方，因为如果可以，我也想这么做。”
顾明奕就笑眯眯地道：“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思来想去很久，顾明奕想出了很多种可能，却都没有听说谢氏正在同洛氏接洽打算共同继续刚停摆的项目这件事，来得让顾明奕吃惊。
几乎是立刻，他就明白了谢瀚池的打算。
说谢氏真与洛氏合作，顾明奕是不相信的。如果这点对谢瀚池的信任都没有，那他玩个屁的分手！
所以谢氏的意图当然不会是真的合作——赶上现在洛氏资金链断裂的当口，有谢氏这样一个有口碑有实力的合作伙伴，原本应该是洛氏的幸运。然而如果谢氏也有别的目的呢？那事qíng就恰恰相反，只能是洛氏的不幸了。
顾明奕不知道谢瀚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洛家相信谢氏的诚意，不过可想而知跟他们俩分手并闹了几次说不定也有关系。而进展到这个地步，洛氏肯定是满怀希望，认为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这天晚些时候，顾明奕的手机接到了一个号码未知的电话。
他原本不打算接的，但对方锲而不舍地打了许久，让顾明奕猜到了对方是何许人也，所以接通了电话。
“洛四少？”那头始终没有人说话，顾明奕就主动开口道。
洛弘致的声音果然从手机另一端低低地传了过来：“你果然知道是我。”
顾明奕笑了笑：“洛四少的风格还是很一目了然的嘛。”
洛弘致道：“明奕。”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听得出来最近肯定是特别忙碌，且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让顾明奕想到了前世差不多的时期同样忙碌而压力巨大的顾明棠——对哥哥他是心疼，对洛弘致他却只想冷笑。
“洛四少，说了多少回了，我们不熟，用不着喊得这么亲热。”
洛弘致道：“明奕说这话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顾明奕道：“那不是知道洛四少够坚qiáng吗。”
洛弘致道：“但一个人再坚qiáng，也终归会有倒下的一天的。”
顾明奕哦了一声道：“那洛四少你倒下的时候，千万要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到场观摩。”
洛弘致不禁有点牙痒痒：“你这小子真是无qíng，你平心而论，我对你不好吗？”
顾明奕都被他逗乐了：“洛四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叫对一个人好？”
洛弘致没有做声，大约是在思考。
顾明奕道：“不是你轻飘飘说句喜欢，有事没事想起来送点什么东西就叫好的，洛四少。”
洛弘致道：“不知多少人希望得我一句喜欢。”
顾明奕道：“但那些人不是我。”
洛弘致道：“你莫非还惦记着谢瀚池？”
顾明奕哈地笑了一声：“洛四少，我的感qíng生活怎么样似乎没有必要同你汇报吧，你是我爹呢还是我妈啊？”
洛弘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
顾明奕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很久，顾明奕终于感觉到那边的洛弘致语气发生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变化，就好像之前的对话一直在试探着什么，而现在洛弘致终于得出了某个结论。
洛弘致道：“明奕，我想问你一件事。”
顾明奕道：“有话就说，不然我挂了。”
洛弘致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人在对付洛家？”
顾明奕冷笑一声：“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顾家跟你们洛家势不两立！”
洛弘致道：“顾爷爷可一直希望我们两家亲密和睦。”
顾明奕道：“爷爷他老糊涂了。”
洛弘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明奕道：“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洛弘致沉默了一会，良久才道：“谢瀚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等顾明奕挂了电话，先是有点莫名其妙地盯着电话回忆洛弘致最后那句话，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洛弘致会来试探自己，肯定是因为怀疑自己就是背后的人，但他又不能肯定，与此同时，他得到了谢瀚池那边的暗示。谢瀚池在暗示自己是幕后黑手，然而从与自己的对话来看，洛弘致可能不大认同这一点。
同时，顾明奕很清楚，谢氏同洛氏的合作就如同空中楼阁，根基不稳，是绝对不可能进行下去的！
也就是说，最终吸引洛氏全部火力，会被洛家认为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的，十有八九就是谢家！
顾明奕说不清楚这一刻自己内心是什么心qíng，就像是刚重生的那一天，他有点想笑，但又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微微发热。
谢瀚池啊谢瀚池，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顾明奕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几天之后，顾信之从老宅过来了。
“你们几个都在，那我就直说了，咱们家没事不要针对洛家！商场上面以和为贵！和气才能生财！承尚！我记得这是我一早就告诉过你的道理！”
在听到顾信之第一句话的瞬间，顾明奕猜到这一定是洛家进行的第二次试探。
正如他当初采用了釜底抽薪的计划一样，洛家也打算来个擒贼擒王，只要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幕后黑手并解决掉，就算现在的局面再糟糕，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但从眼下的qíng况来看，洛家人怀疑顾家又不能肯定是顾家，在洛弘致试探了第一次后，竟然鼓动了顾信之来进行第二次的试探。
顾明奕很想问一问祖父：你究竟姓什么？
顾承尚有点莫名其妙：“爸，你在说什么？”
顾信之很不高兴，眉头拧得紧紧的，他将拐杖在地上重重杵了一下：“这是在你爹我面前还装傻？如果不是你们，那弘熙和弘致gān嘛来求我！”
顾承尚道：“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针对洛家的事qíng。”
见祖父还怒气冲冲的，顾明奕开口道：“事实正好相反，一直以来，都是洛家针对顾家的多，咱们一直都是正当防卫。”
顾信之道：“正当防卫也不行！”
顾明奕道：“凭什么？”
顾信之道：“就凭我们对不起洛家！”
☆、第116章 .局
顾信之的这句话一出，整个客厅里便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顾承尚、顾明棠、陈悦薇和顾明奕都没有接话。
家里的佣人们自然更是如临大敌，气氛紧绷得仿佛一根针就能戳破。
直到顾明奕忽然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知道顾信之为什么会这样说。
说起来，这其实是顾信之那一代人的事qíng。家里顾承尚可能有所耳闻，陈悦薇和顾明棠应该都不清楚，但经历过上辈子的顾明奕却对此心知肚明。顾信之早年间，大约是现在的几十年前，曾经与洛家的大小姐洛书云相恋。那个时代与现在不同，家族里面就不兴自由恋爱的，因此顾信之与洛书云的这一段感qíng，理所当然地引来了两家长辈的棒打鸳鸯。顾信之后来出国留学，洛书云则留在了国内。等到顾信之学成归国，迎面而来的却是洛书云的死讯。从那以后，顾信之就背上了几乎跟了他一辈子的心理包袱，一门心思地认定顾家对不住洛家，一门心思地热脸去贴洛家的冷屁股，一门心思地将洛家想象成一个与顾家亲密无间的家族。
然而事实上，前世顾信之去世的时候，顾明奕听到了洛弘熙对他说的话。
那一天天气正好，顾信之的病房内却仿佛如同冰窖一般，洛弘熙道：“顾爷爷，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我大姑婆是怎么死的吗？”顾明奕看到洛弘熙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那双眼睛却仿佛淬了毒一般，叫人胆战心惊，“她是被我们家给bī死的！哼，谁叫她丢尽了洛家的脸！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寻死觅活的！既然她那么想死，那就去死咯！”
也就是说，顾信之一直以为的真相，不过是洛家为了蒙蔽他而说出的假象，而他的一生，所做的许多事qíng都构建在这个假象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顾明奕都忍不住有点同qíng起祖父来。
顾信之听到他的笑声，顿时勃然大怒：“你笑什么！”
顾明奕道：“爷爷，您错了，这个家里，可能只有您认为我们对不起洛家，但实际上，大概也只有您对不起洛家，而我们，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大哥，都是仁至义尽。”
顾信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听听！你们听听！这小混蛋说的什么话！”他的目光从在场的几个人脸上扫过，想要求得其他人的认同。
然而谁都没有回应他，就连顾承尚也只是道：“爸，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体。”
顾信之第一次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掌控，他愤然道：“承尚！你是不是也跟这小混蛋想的一样！我就知道！你是娶了媳妇忘了爹！有陈悦薇在，你还哪里想得到你的老父亲！明棠！你来说，你爸爸这样是不是很不对！”
顾明棠沉默了一下道：“爷爷，在关于洛家的这件事上，我跟弟弟是一个意思。”
弟弟？顾明棠直接叫顾明奕弟弟？顾信之一愣，继而紧紧皱起眉头：“你是不是也被什么人给迷惑了！”
顾明奕赶在顾明棠之前道：“爷爷，一直以来，我都想问您，您为什么在每遇到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要我们让着洛家。但您只顾着洛家，就不管我们自己家人的死活了吗？洛家暗地里想要害爸爸，您说那一定是有什么人在陷害洛家，证据明明摆在了您的面前，您却非要选择xing的当看不见！洛家派了唐天禄来当jian细，您却认为那仍然是陷害……我倒是想问问，谁吃饱了饭没事gān，一定要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洛家？哦，您一定又要说他们挑拨咱们两家的关系是不是？但我们两家究竟有什么关系值得被挑拨的？除了您把洛家当做亲人，我们谁拿洛家当亲人看了？您到底是姓顾呢还是姓洛呢？”
“明奕！”顾承尚终于出口叫了他一声。
顾信之满怀希望地看向他，以为顾承尚会训斥顾明奕一顿。
然而顾承尚道：“对爷爷不要这么不礼貌，爷爷姓什么你会不知道。”
却根本没有指责顾明奕前面那些话的意思。
顾信之忽然觉得心里头发凉，手足都好像冰冷了起来，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气力也在慢慢流失。
“你……你们……”顾信之指着顾承尚，“知不知道在说什么！”
顾承尚道：“爸，我希望您能听听明奕说的这些话，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顾信之怒道：“你忘了我多大年纪了！我八十多了！你们就非得跟我过不去吗！”
有那么一会儿，顾信之是真的有种眼前发黑耳边一直嗡嗡声不断的感觉。
他今年已经八十多了，再不服老也是个老家伙了，前半辈子顾家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对顾家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掌控权。顾信之觉得不甘心，可是看到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儿子和孙子，又有点心灰意冷。
“爸。”顾承尚冷静道，“您现在正该是享清福的时候，就不要再过问这些事qíng，每天钓钓鱼，打打牌，养养花，不好吗？”
顾信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不久前的愤怒在他脸上再也找不到了，他一挥袖子，转身就往外走：“你们这是翅膀硬了，见不得我再管着你们了，好，我走！”
然而这一次，就算是顾承尚和顾明棠也都没有挽留他。
顾明奕悄悄站在妈妈身边，握住了陈悦薇的手，轻声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