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璟坐在外间的桌边上,听着太医们的话,时不时插上一句。
这会儿,锦宜立在入卧房的门边上,悄悄地向里头床上打量,却并不肯进这卧房的门半步。
桓璟看在眼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横竖她不再执意要走就是了。
容先生坐了会儿,瞥见门边的锦宜,他思忖片刻,站起身来,也没吱声,就来到外间。
先生低低同桓璟说了句什么,二爷皱皱眉,悄然看了锦宜一眼,终于站起身来,出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锦宜回过神来,这屋里已经没了人影。
下着雪的冬夜,格外寂静,这屋内更是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闻。
锦宜心底无端惶然,目光所及,却见屋中的陈设等物,一样样撞入眼中,先前还没心思仔细打量,这会儿猝不及防地都跳出来,令她惊心无措,本能地后退两步,便要转身跑出去。
却正在这会儿,里间似乎有些响动,锦宜遽然止步,隐隐像是桓玹说了句什么。
心里想起桓璟之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锦宜紧紧攥了攥拳,迟疑着回过头去。
桓玹身上的伤只略微做了简要包扎,因为毕竟还要继续上药,容先生只象征性地给他披了一件中衣,棉被也只盖到了腰间,免得碰到他肩头的伤处。
所以锦宜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桓玹以及他身上的伤看的很清楚。
他伏在那里,无知无觉,俊美可堪入画的脸隐约透出了一丝憔悴。
他不笑的时候,威严的模样可以把胆怯的孩子直接吓哭,但是睡着的时候,隽逸的五官里却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温柔。
他受了伤,又是这种完全无害的容颜,锦宜像是受了蛊惑,双脚不由自主地往里屋走了进来。
等反应过来之前,锦宜发现自己已经神奇地坐在了床边,就像是方才那一瞬间她失了忆,而是另一个人指挥着她做了这件事。
可锦宜知道,那“指挥”自己做这些事的,是什么。
不是别的,只是这一具身体、或者说灵魂……曾经的本能而已。
***
桓玹仍旧沉睡……或者说昏厥之中。
里外无人,似乎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锦宜定了定神,此刻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这个人,用有些复杂的眼神。
就算受伤这样重,被人用肩舆抬回来,此刻又是以一种有些狼狈的姿势卧着……但这张脸仍是好看的犹如神祗,眉目间依旧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跟高贵。
锦宜听见自己的心“砰”地跳了跳,带着一丝痛楚。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发现在他的颈间,有两滴没有被擦去的血渍,看着是这样的碍眼。
锦宜举手入怀,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将要擦过去的瞬间,却看见自己手腕上那个价值不菲的镯子,刹那间,手势停顿。
下一刻,锦宜把帕子又塞回了怀中,并下意识地狠狠咬了咬嘴唇,唇上有一股刺痛感,这是她在提醒自己。
那天晚上,桓玹把这玉镯送给她,并握着她的手,亲自给她戴在腕上。
“不许摘下来,我要阿锦就这样戴着,一生一世。”当时他不肯放开她的手,握着在唇边亲了又亲。
他是那样温柔而坚定,让人无法怀疑,以至于在他得陇望蜀地封住锦宜的唇的时候,锦宜都没有办法抗拒。
当天晚上,在桓玹走后,锦宜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睡着的时候,唇角有一抹偷偷满足的笑意。
但是睡梦里的她显然不这么想。
在锦宜的梦里,这玉镯显然也是主角。
但是桓玹给她的方式,跟今晚完全不同。
在锦宜的梦中,两个人似乎已经是“夫妻”,同居一室。
桓玹假装在看书,实则暗中把玉镯放在她的梳妆匣里,他看似漫不经心说是“有人给的,所以随手转送给你玩”,却因为她没有立刻表示欣喜之情而焦急恼怒,又很快因为她表示感激而展颜而笑。
如果梦境直到这会儿结束,锦宜第二天,一定也会高兴的笑出声来。
但是没有。
她看见了那玉镯真正的结局。
——“铿”,只是很轻的一声响,就足以让这镯子从中碎裂,原本毫无瑕疵的玉色从中冰裂!自她的手腕上分成两半,坠地之后,又在地上被毫不留情地摔碎,成了令她无法接受的四分五裂,无法挽回。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在她的眼前,像是定格了似的放慢,放大,慢的足以让她看清楚那玉从无瑕到碎裂,如何脱离了自己的手腕,又如何在地上迸散,每一个跳跃跟细微的响动都刺进她的眼里,耳中,虽然她确信,就在玉碎的瞬间,自己的心也跟着裂开了一道痕。
桓玹放开她的手,走了。
“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唤自己。
锦宜怔怔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子远。
子远疑惑地看着她:“辅国……走了吗?”
她悄悄地把手放回身后,迅速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是呀,他、他还有事呢。”
子远略显得失望,他喃喃道:“既然来了……怎么、都不多坐会儿呢?”
锦宜只得说道:“他很忙的,只是抽空路过才来看看,不过没关系,他说改日再特意来探望你呢。”
“真的吗?”子远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红润之色。
他先前遭受茂王的折辱,九死一生,后来锦宜设计茂王,子远并不知情,虽隐约听闻,却只以为茂王更加得寸进尺而已。
这些日子,茂王的下场人尽皆知,桓玹毫不掩饰是自己的手笔,子远本就仰望桓玹,因为此事,越发钦佩敬慕。
当时,锦宜看着他露出的那一丝满足般的喜悦点点头,感觉有什么顺着喉咙往下滑落,苦涩无比。
桓玹……
她曾经畏他如鬼怪,后来又一度以为他是能救自己于水火的天神,但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鬼怪,还是神祗……她无法分清,也不想再纠缠,精疲力竭的只想敬而远之。
***
此刻,锦宜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是的,她记起了很多。
那些原本被她惊恐地以为是噩梦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她不记得,她只是拒绝记住而已。
因为那实在是太沉重了。
如果承认那些不幸跟波折都是真的,或许,足以让人崩溃。
“哥……”一声唤,打断了锦宜的回忆。
她忙凝神,疑心桓玹要醒过来了,……她该以怎样的一副面目来面对他?
但桓玹并没有醒,他只是喃喃地唤了几声。
先前,桓璟跟锦宜说,桓玹在宫里昏迷的时候,叫过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他的大哥桓琳,另一个……
锦宜不由自主凑近了些,打量桓玹。
就在她的眼前,桓玹的长睫抖了抖,他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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