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来访的人,也是当初叶先生的弟子,桓玹故交,如今在蜀中任知州的一位大人。
锦宜在知道那些内情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山重水复,隔世的自己,竟会跟这位传说中的叶先生真正的见上面。
可见世间玄奇,超乎凡人想象。
就像是那次她拼了命的求桓玹对子邈网开一面,但事实上,却恰好真正的害死了他。
***
不知桓玹是如何料理的,苦主答应了撤告。
那之后,子邈的确是低调收敛了好多,锦宜本来都有些不抱希望了,见他果然似有真心悔改之意,心里毕竟还是有点儿宽慰的。
那天子邈来找她,突然说:“姐,我不想留在长安了。”
锦宜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又忙问,“你不想留在长安,要去哪里?”
子邈道:“我、我想……入行伍!”
锦宜几乎反应不过来:“什么?”
这些年来子邈练得脸皮极厚,撒赖之类的手段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就算做了再恶的事,脸都不会觉着热一热。
但是这会儿,却罕见地露出腼腆窘羞之色。
子邈说道:“这府里的那个小八爷,比我还小两岁呢,现在已经在禁卫营里跟着历练了,前几天我见过他,他的个子都快赶上我高了。”
锦宜啼笑皆非:“个子高不高的,有什么要紧?”
“他的身手也比我好。”
“那是当然了,他是三爷一手调教出来的。”
“我也跟着教习师傅们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啊,小时候那次……我还把小八爷打伤了的?”
“你那是……”锦宜见他口不择言地把这件坏事都提起来,本要反驳回去,但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问:“子邈,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邈道:“姐,我也不比他们差,我……我想好了,我也要有一番作为,我想进军营!我……我想……”
他憋红了脸,最后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锦宜看出子邈是真心要改好的,虽然她有些不放心,怕子邈受不了从军的辛苦,但子邈像是下定了决心,软磨硬泡。
锦宜心软了,好歹子邈要奋发向上,也许入了行伍,真的会另有一番出息。
她抽了个空,向桓玹透了这个意思,不料桓玹却当即拒绝了。
桓玹道:“他不过是觉着长安没什么好玩的了,所以一时性起想了个新的玩法罢了。军营里不是他玩乐打闹的地方,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也是,别跟他一起胡闹。”
锦宜只得好好跟他说,只说子远是真心改好了,想桓玹给他一个机会。
这次桓玹却似铁了心似的不理她。
锦宜因为不愿让子邈失望,只能自己令想他法儿。
因为二爷桓璟在京内交际甚广,人脉也多,锦宜便通过毛氏,同桓璟说了此事。
二爷却是个痛快的性子,三下五除二,很快地就替锦宜办好了,把子邈塞到了南衙禁卫营,当一个小小地司卫统领。
这件事不多久,桓玹就知道了。
锦宜心里略有忐忑,也暗暗做足了准备受他的骂,谁知桓玹并没有格外惊怒,只淡淡地说:“只怕他连头三个月都熬不下来,白白丢人现眼。”
其实锦宜心里也有些担忧,不料,子邈在南衙的两个月,跟禁卫们同起操练,任劳任怨,连原本一些质疑他的禁卫也都刮目相看。
他忙的分身不暇,偶然来桓府看望锦宜,锦宜便发现他的人比先前壮实了很多,已不像是惨绿少年,而透出一个能保家卫国的战士的模样来了。
锦宜欣慰之余,又疑惑子邈怎会性情大变如此,是子邈告诉她才知道,原来,当初林清佳找到子邈,把锦宜恳求桓玹的事跟他说了明白,也许还说了些其他的话。
子邈说过了这些,期期艾艾道:“当年哥哥出了事,我……我心里也很难过,我当时也想,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加上后来,姐姐也不理我,我以为姐姐也怪我,我、我更怪自己……”
锦宜鼻酸:“我没有不理你啊。”
子邈忙道:“我知道,我也知道错了,这些年来给了姐姐不少委屈受,以后、以后我会……”
他的脸又憋红了,没有说出口。
但锦宜已经极为欣慰。
如果不是那年冬天,北疆戎人突然犯境,也许郦家会真的重振家声也不一定。
子邈是瞒着锦宜,偷偷地自愿报名去了北疆的,临别只对锦宜说要去城郊驻扎几个月。
锦宜也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锦宜做了个梦,他梦见子邈来向自己告别,他说:“我想好好的做人,我一定,一定会给姐姐争气!让姐姐为我觉着……”
他身着戎装,手按兵器,显得英姿焕发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个纨绔子弟。
更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锦宜在梦里笑的好开心。
但也只有那晚而已。
***
在那之后,锦宜跟桓玹大吵了一架。
子邈身份跟别人不同,他毕竟是桓辅国的小舅子,他可以瞒过锦宜去北疆,但他绝对瞒不过桓玹。
那桓玹怎么会答应让他去?
人死不能复生,锦宜本已经无力争吵,也不想跟谁争吵,但,似乎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质问桓玹为何允许子邈前去,为何瞒的她风雨不透。
桓玹起初只是默默地任由她询问,直到锦宜说:“我知道你向来讨厌他,看不起他,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怎么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桓玹似乎忍到了极至。
“是我害死了他?”他淡淡地开口,“是谁宠溺的他娇纵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谁瞒着我用手段让他进入禁军的?”
锦宜道:“你恨我自作主张,所以你……”
“不,”桓玹打断她的话:“有一件你猜的不错,在他主动请缨要去北疆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我也找过他,问他为什么如此,我本来想拦下他的,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桓玹望着她的眼睛:“他对我说,他不想做废人,不想成为一个笑话,他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他想要去凭自己的双手建立军功,他想让你觉着荣耀,而不是耻辱!”
锦宜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但在那一刻,她突然看不清桓玹的脸。
像是过了百年那么漫长,锦宜听见有个陌生的声音说:“三爷。”
她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精疲力竭:“和离吧。”
***
“小哥儿,已经到了。”艄公的叫声从船头传来。
锦宜匆匆擦了擦双眼,抬起头来。
水波在眼前动荡,摇曳生光,恍若隔世。
岸,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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