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跟锦宜一样,都知道郦老太太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一味地倚老卖老,蛮不讲理,但碍于一个“孝”字,雪松不得不低下了头,任由母亲咆哮。
忽听到外头有丫头进门,道:“夫人那里问,老爷可说完话了没有?”
郦老太一听是桓素舸派了人来,这才暂停,却又忍不住嘀咕:“有什么急事,一刻都离不了你,哪里有婆婆教训儿子,儿媳妇派人来找的?”
那丫头是桓素舸的陪嫁丫头,向来贴身的,闻言笑吟吟地说:“夫人怕老爷今儿在外头应酬,喝多了酒,对身子不好,所以早叫人备好了醒酒汤,想请老爷回去歇息呢。这也是为了老爷身体着想,想必跟老太太疼儿子的心意是一样的。”
这话若是府里的其他丫头说出来,郦老太太定要斥一声多嘴,可如今打狗也要看主人,她瞥了一眼那丫头,心里想起白日在桓府,自己落难的时候桓素舸并没有尽心地帮着解围说话,心里有气,便道:“疼自己的夫君当然是好,什么时候把婆婆也多放在心上些就更好了。”
雪松吃了一惊:“娘!”
丫头似乎并没有听出郦老太太的不善之词,仍是微笑道:“夫人还说,今儿老太太也格外劳乏了,让老太太早些歇息,明儿她也会晚些来跟您请安。”
郦老太太也不敢太过分,就哼了声:“你还不走?小心在我这里站久了会累坏了,又怪到我的头上。”
雪松无奈,只好行了个礼,后退出门,那丫头临出门瞥了郦老太一眼,眼底透出几分不屑。
***
雪松去后,郦老太太气不平,到底叫人把锦宜跟子邈叫来,狠狠地痛骂了一场。
还是子远来岔了过去,锦宜跟子邈两个难姐难弟出来,子邈笑道:“姐,她老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锦宜摸摸他的头:“别这么说祖母。叫人听见了不好。”
“还用我说么,府里头上下谁不知道?这下子只怕连桓府……还有其他府里也都知道了。”子邈想起白天的事,“真是多亏了八纪。”
锦宜在回来的时候就听他说起,知道今儿两个人闯入堂下,是八纪的主意,锦宜起初有些不能相信,毕竟跟八纪只见过几次,却总是非打既闹,锦宜因此还质疑过桓玹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所以很难想象八纪居然会如此仗义。
子邈迟疑了会儿,又问:“姐姐,今儿在桓府,太子殿下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锦宜一愣:“你小孩儿家,不要乱问。”
子邈道:“总不会是八纪上次跟我说过的话……要应验了吧?”
“胡说!”锦宜忙否认,又看看左右无人,才小声叮嘱:“这种事不能乱传,你记得,不许告诉一个人。”
子邈道:“我知道,八字还没有一撇,我哪里敢胡说?难道上次林家的亏还没吃够么?”
一提到那个“林”字,锦宜仍觉着心头一抽抽,就仿佛有个无形的小人儿提着鞭子,一旦想起林清佳,就会狠狠地在心上抽出个记号。
她若无其事地笑说:“行了,都过去多久了,还惦记。”
“哼,”子邈耸耸鼻头,“我当然记得,昨儿林伯伯居然还来赴宴呢,如果我是他,我可拉不下这个脸。”
被子邈这两句话搅扰,心底林清佳的样貌又浮现起来,锦宜只觉得眼底涨潮,脸上的笑几乎也保持不住了,她忙皱眉喝道:“还说呢!爹都没说什么。”
子邈也察觉到锦宜的异样,不敢再提“林”,眼见将到住处,子邈忽然低低道:“姐姐,如果你真的去做太子妃,倒是很好的。尽快嫁过去也好,省得在家里受气,而且你要是当了太子妃,老太太一定不敢像是今天这样再小看你,只怕还要巴结你呢!”
子邈说完,不知道锦宜是怒是惊,他也不敢看,扭头撒腿就跑,嘴里嚷嚷道:“我回去睡了,姐姐晚安。”
***
锦宜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子邈小小地身影跑进院子里去,又听见里头他的奶嬷嬷接着他,嘘寒问暖的声响,这才放心地转身往回走。
夜深,风像是从冰上而来,透骨沁冷。锦宜缩了缩脖子,将冰冷的双手插拢进袖子里。
她一步一步往自己房中去,不觉想起子邈方才的话……啼笑皆非之余,竟又有些心酸。
子邈那句“省得在家里受气”,曾经,也是锦宜所想过的。
先前郦老太太隔三岔五的挑剔打骂,倒也罢了,并没有让她生出“恨嫁”之心,这想法的真正萌生,是在桓素舸来到之后。
以前都是她操劳家里的事,几乎逼得她没有闲暇去考虑别的。但自桓素舸接手所有后,锦宜放松是放松了,但随着这放松产生的……是一种隔阂疏离感。
有桓素舸坐镇了郦家,郦锦宜,真正地变成了郦家的女儿——一个待嫁的、终究会成为别人家的女孩。
那时候林清佳还没有跟别人订婚,所以对锦宜而言,惶惶然之余还是有个盼头的,如果嫁到了林家,知根知底,青梅竹马,或许是每个女子心目中的完美归宿。
但是,那个归宿,从写意楼前的一跪开始,化成了漫天的飞雪。
***
锦宜在栏杆旁站住,池塘里的水结了冰,月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
抬头看着天上渐渐有圆满之势的月亮,锦宜站住,抽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跟脸颊。
白日在桓府,太子李长乐送她回后宅,在说完了子邈跟八纪的壮举后,望着锦宜吃惊的脸色,太子殿下道:“上次在郦府跟妹妹见了一面,我就觉着你不似传闻中那样,小孩儿的心是最真的,今日子邈口中所说的,才是真相对么?”
锦宜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笑摇头:她要说什么?一件一件地分辩么?
李长乐道:“别灰心,不管流言如何之盛,总会有人真心懂你的。”
这句话戳了锦宜一下:“太子殿下……不要安慰我了,我可不敢奢求。”
李长乐笑道:“为什么不敢奢求?你是觉着本殿下不会懂你么?”
锦宜脚下一顿,不由自主看向李长乐。
四目相对,太子突然问:“上次在你家,八纪说……‘将来怎么当太子妃’,什么‘不会喜欢你’之类……这是什么意思呢?”
锦宜忽然发现太子殿下的双眼里明晃晃地都是戏谑的笑意,她禁不住后退一步,后背几乎贴了墙。
“那……是八纪乱说的。”锦宜大力咳嗽了声,“我、已经记得路了,殿下不用送了。”
锦宜正要走,李长乐探臂在她腰间一拦:“八纪那孩子最鬼灵精,这种话他绝不会随口乱说的,除非有人透露过给他……”
“殿下!”
李长乐踏前一步,歪头靠近了打量她道:“我只是问问,你怎么脸红了?难道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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