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你怎么来了?”裴时嘉脸上的神色还未能完全收起,晏承见了他昏黄烛光下冷冽的神色和努力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心里一紧。
晏承上辈子不能够时时待在军营里陪着裴时嘉,无法看到他在军中帐篷皱着眉头独自思索的凝重、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力挫敌人的威武。他能做的,也就是为他祈来护身平安符,为裴时嘉的每次行军打仗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晏承收回思绪,望了一眼裴时嘉道:“我来送吃的给你。”他们刚一回来,探子就回营里上报,裴时嘉到现在还没有吃上饭。
裴时嘉眼看着他手里提着食盒,走近后从里边拿出粗短木棍叉着的一整只油滋滋肥亮的烤花鸡,烤得恰到好处的肉香和小茴香的气味全都涌进了他的口鼻之中。
“好呀你,竟然私藏了花鸡。”裴时嘉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逗着晏承。这明明是他们今日外出狩猎的花鸡,原本是都要上交给火头军的,晏承偏不,趁着他们猎杀野猪时,收了一只多打的肥鸡。
回来了之后,晏承就问裴时嘉的灶房伙夫要了小茴香和梅子,一点点盐巴,就在灶房架了柴火烤起来。裴时嘉这几日时时带着他在身边,军中的人也都眼熟他,自然也当他是裴小将军亲近的小兄弟。
“快吃快吃,冷了肉就柴了。”晏承走上前去,拿出了小碟子和小刀。
裴时嘉也收起了地图,给他让出位置,看着晏承低头一手提着木棍、一手持刀片着烤鸡,外焦里嫩、油亮喷香的烤鸡一块块落在盘中。如果晏承这时候抬头,就能看见身边裴时嘉原本冷冽的双眼含笑,露出了有些闪人的光。
晏承片着片着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木箸了,小碟子上堆了满满的肉片,裴时嘉见了也知道晏承的窘境,干脆就着他的手,用小刀直接插起肉片,就往晏承嘴里送。
“你先尝一口。”
晏承的双唇猝不及防地碰触上了热乎香浓的肉片,只得张嘴小心咬了下来。肉外焦里嫩,小茴香的醇厚的芬香浸透在肉里,要是再多一点儿盐巴就好了。晏承舔舔嘴角的油花。
裴时嘉继续就着他手上的刀子插了肉片塞自己嘴里,眯着眼睛叹道:“好吃。”晏承在外面一层摸的是盐巴和小茴香,掏空了花鸡里头的下水后,洗净了又塞了梅子。所以这一整只花鸡有了两种滋味,外层的肉咸香软滑,里层的肉骨吃足了梅子的酸甜,让人生津沉醉。
晏承又切了小鸡腿递给他,两人一人手拿着一个鸡腿,心有灵犀地用嫩香的腿肉对碰了一下,相视一笑,然后很快吃完。
吃饱了的裴时嘉身上的气势终于不再那么冷冽逼人,晏承很喜欢看着他笑得翘起眼角的样子,但是裴时嘉很快又要准备看着地图,想着先行的进攻战略。
“裴时嘉,你要去打仗了吗?”晏承忽然问他一句。
裴时嘉望着晏承的双眼,在他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期待又夹杂着担忧。他点头说“是”。一直以来裴时嘉被他父亲和兄长等人带军在前线护得很好,自己一人为将带着领军营里的人作战还是头一回。说不担忧和心焦是不可能的。
“主动去拦截他们吗?”晏承听见了刚才在外面的喊话,但是裴时嘉的计策他还不大清楚。想着,晏承又抬眸看着眼前的裴时嘉问:“你们还缺人吗,我想加入你们。”
裴时嘉似笑非笑:“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儿戏,很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也是第一次直面敌人。
“你见过的,我骑射不差。”晏承仰着头,非常坚决,他多少还是有战斗力的,而且他想和裴时嘉一起经历他们生平的第一场战役。
看着他挺着小身板,裴时嘉小声嘀咕着“就骑和射还不错”,瞧见他坚定的神色,心里既开心又惆怅。真好,晏承也不是贪生怕死胆小之人。他要想个好计策,尽量拖一拖古羌人,减少损失才好。裴时嘉可不想让他身边的人在他第一场战役就葬送性命了。
熟悉裴时嘉的晏承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应允了自己跟着一块儿去了。
“这次进犯的还是古羌的轻骑兵?”古羌好战,族内的年轻一辈更是疯狂痴迷武力,轻骑兵就是这些浑身躁动不安、身强力壮的古羌年轻人。
晏承看过去,却见裴时嘉摇摇头,嘴角的笑容也收起来了:“这次是全族迁徙的古羌人。”听着,晏承心里一惊,难道这也同上辈子不一样了吗?古羌虽然是零散的游牧民族,但是无边无际辽阔的大草原和戈壁滩上,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全部聚集起来的人一点儿也不会少。
并且很有可能因为带着妻儿老人,这些古羌人会更为凶残侵袭。
裴时嘉捕捉到他脸上的震惊,又低声对他说:“他们也不会是全无破绽的,我们可以先下手拦截……”
“裴小将军!”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喊,裴时嘉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士兵抱拳说:“小将军,夜巡的弟兄们发现有人趁夜色离开军营,似乎是想要脱逃,现在已经被擒拿下来了。”
“东营那边的?”见士兵点头,裴时嘉眸色一沉。
晏承知道,东营那边的大多是朝堂官宦塞进来的人,娇生惯养不作为,纯粹就是来沙场混个年月的。这些人大敌当前,匆忙脱身,逃避怯战,扰乱军心,罪当问斩。
但是裴时嘉却说:“把他们先关起来,打完这场仗之后再惩他们。”有他们在手上,不愁朝堂的人会漠不关心,粮草供给也能走得快一点。
“是!”说罢,他退下去,帐篷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时嘉又摊开地图,点了点上面的一处,开口说:“他们现在应该就到这一处了。”探子疾驰回来需要两日,古羌这会行军缓慢,走走停停的,而且还不熟悉路段,约莫得要六、七日才能抵达这儿。
“父亲也应该快要收到消息了。”探子同时向大本营和前线去传递消息了,裴时嘉在书信中和裴朗多说了一些。
“我们先下手……偷袭吗?”晏承说完,自觉住了嘴,裴时嘉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面上是以卵击石,从他们中间突袭和下埋伏还能拖拖他们。但无论如何,这次的仗都不好打。”裴时嘉给他说道。他们带兵后日出发,只需要赶上两日就能迎面来的对方碰上。
到时候他们会在石林树林中相遇,那里不会像戈壁滩上毫无遮挡,无处藏身,先占据了高地,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晏承没怎么实际接手过战场的事,但以往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有些利害关系。裴时嘉给他说了好一会,不光给晏承解释了好些东西,他自己心里也越来越澄亮明白。
“我们先回去歇息。一时要你灌下我这么多话,真是辛苦了。”裴时嘉挠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了。
晏承直摇头望着他说:“能亲自听到裴小将军的一番话,是我的荣幸。”和他站在一起战斗,也是他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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