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琦,珍奇,美玉。
他的儿子,风华绝艳到他所知的任何一个人的儿子,他的旁支,子女众多,只有他,一脉单传这一枚。何止是捧在手心,他敢拍着心口说一句,从小到大,程琦没有受过一分委屈,吃过一次亏。但这一次,竟然差点回不来……
医生一再说,这件事真是运气,要不是自己儿子一向体能过人,搁在一般人,这事qíng绝无生还可能。
那可是……活埋!
这种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够不恼。
一念至此,视线却停住,凝在对chuáng的紫檀木书案上,那里摆着几样东西,染着血的绳子,蒙人的黑布,劣质但结实的材质,还有旁边一张破旧皱皱巴巴的20块钱,甚至儿子换下带血的衣裳,扣子上还缠着女孩的长头发……
昭示着那天的惨况。
这些如一把把尖刀,锐利的刺目。提刀想和人拼命的冲劲就来,年少上战场杀敌的血腥气融在血脉中,真是杀人偿命都不得解脱的痛苦。
自己的宝贝,能一命换一命的儿子,竟然要经历那样可怕的事qíng,被埋在土里,该是多么惊惧无依,纵然程琦一向心思深沉,万事于心。可对上一群拿ak47的……那些丧心病狂的。
他闭眼,qiáng压着自己的qíng绪,缓了口气说:“那天……虽然体能过人是一个原因,可是毕竟也是侥幸,有人正好在旁,出手相救。”除了体能,更有“及时”这个因素。
换个物种,把大象埋在那里,时间久了也得压死。
他看向程琦,带着惊魂未定,“你说救你的……是个女的?”
程琦点头,昏昏沉沉间听到的,的确是女孩的声音,而且年纪应该不大。只是那脾xing……他微微露出丝笑来。
“她临走前说,留下绑我的绳子和布,让我好循着这线索.找.人.报.仇。”忍俊不禁的样子。那么自然的口吻,一定是很记仇的xing子,觉得别人理所应当也和她一样,
程老爷子不知说什么好,又心疼,又感恩,靠近说:“那你派人去查了吗?到底是谁?——起码谢谢。”
这些年他早已不主事,家里主事的是程琦。所以怎么找人,还得程琦点头,这么大的恩qíng。
程琦脸上的笑容却淡了淡,“她救了我的命,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他看向父亲说,“她说,这种绑架一般都是熟人gān的,所以不想惹麻烦。我怎么能不顺着她。”说的很慢,有种微不可见的纵容。
程老爷子惊讶地看着他,这一刻,真的说不出话来。
至于报仇,不用想也知道儿子会有安排,可是连报恩都这样轻描淡写,那可不是他们这种身份地位会做的事qíng。
却见程琦的视线已经轻飘飘落在那边,对墙上四副玉挂屏,全是惊世之作,现在不伦不类,正中挂着一条不值钱的18k项链,那坠子怪模怪样,像块狗都不啃的骨头。
程老爷子茫然了。
他已猜不中儿子所思所想,当然,从他是小不点的时候,他也没有猜中过!
程琦的视线已经下移,落在了桌面上,那里的20元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钱了。也从没有一个女人,给过他钱。
她是,第一个。
一次被用几把枪指着就够了,仇人都没找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会有未知的qíng况,她救过他,他又怎么会令她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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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程琦的另一座城市中,顾惜此时,捧着东西吃的样子,也像啃骨头。因为她的手不能拿筷子,所以家里只有顾念买回来的面包。
门一响,顾念回来了。后脚跟着安星,手里提着外卖的白色大袋子。
食物的香气随着他们进门。
“回来迟了。”顾念一看顾惜在吃面包,连忙推安星,“快去厨房拿碗。”
“拍照一天累吗?”顾惜略内疚,她一辈子没有当过闲人,现在裹着手还要妹子担心自己。顾念已经拿着安星的手提电脑过来,“给你看照片。”
顾惜连忙给她让地方,两姐妹挤在一起看。顾念坐在旁边,给她点着鼠标翻看,“戴邵东要结婚了,我今天去是给他帮忙拍样片,这就是给他拍的。”
“我最喜欢这张,姐你觉得怎么样?”
连说两句话,顾惜都没反应。她还在消化戴邵东要结婚的消息,点头说,“我看着每一张都好看。”她是真心实意的,她从来没有照过婚纱相。
在她美好的适合结婚的年龄里,等待变成了荒芜,而后……这种盛宴仿佛就离她远去,过了三十岁之后,她更是再也不曾想过了。
不过……戴邵东要结婚了?!
自己都死了,他还有心qíng结婚?!
虽然这逻辑有点怪,可不就是这道理。害死了人还能安心地结婚,
冷血呀!
“这也是我第一次穿婚纱。”顾念很兴奋,“明天我还要去,我的正式工作是明天,要说还是沾了戴邵东的光,因为他要来这影楼拍相,影楼才决定换广告的。”
顾惜收回qíng绪,应着说:“下个月就圣诞了,在圣诞出新广告也是正常的。”想了想又说:“每一次企业接大客,也是自己宣传的好时机。”
顾念了然点了点头,“有钱人谁不想巴结。”她语气有点萧索,“又少了一个奋斗目标。”
安星正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立刻闷闷的。顾惜刚刚就看到他,也许人家和以前的顾惜就认识,也没有再介绍,叫了声姐就去厨房了。
现在看那孩子,明显失落了。
顾惜以前企业从小做大,做过很多行业,在外摸爬滚打,外表唬人年轻,但是内里早已练就堪比居委会大妈的火眼金睛,看人神qíng的功夫可以说十分了得,一看那孩子的样子,她就知道顾念伤人家心了。
碰了碰顾念说道:“你早上不是还说,有钱人周围女朋友都多。都没见过人,也许本人人品并不好。看景总是极好的。”
“那倒是。”顾念拉着顾惜去吃饭。
安星一听这话,微微开怀。
“不过这也是机会,我以后还会遇上比他更好的也说不定。”顾念又换了思路鼓励自己。
安星一听,顿时又郁闷了。那苦瓜脸,能愁死人。
顾惜失笑,坐下说道:“这年轻女孩子真是好,说想嫁有钱人,和想要名牌包一样,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好像各种好东西都等着自己挑。就是嘴上功夫。”试图点一下顾念。
这男孩,不管是不是喜欢的人,人家明显喜欢自己,最少给人留点脸。要不就别来往,用着人家车接车送还打击人,不懂事。
安星显然感觉到了顾惜作为姐姐的维护之意,略感激地看向她,却发现顾惜也正好在看他,那双眼,了然的温柔,盈盈秋水,好像瞬间落进人心里。
他心中一突,竟然猛烈地跳动起来。顿时觉得手脚都无处摆放,这是怎么了?
顾惜看他突而变得拘谨,搞不清怎么回事,看这架势,以前应该很熟悉才对,她站起来说,“我去洗手。”却发现抬着的一双手都裹着白纱布。
另两人都看她,这个借口好傻,她咳嗽了一下,从容道:“说错了,我去喝水。”
看她去了厨房,安星惊魂未定,坐下小声说:“念念,我大半年没见姐姐,怎么姐姐变漂亮了?那眼神,看的怪吓人的。”他婉转了一下措辞,怕顾念吃醋。
顾念却想到早晨顾惜望她的时候,很动人哪里吓人,说道:“是比以前的气质好了点,也不至于吓人,你怎么形容人呢?”
安星闷声闷气地摆着碗,心里却觉得,不止是气质,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那眼神,那么好看,一对上就想转开脸,心里慌。可是挪开目光,却觉得还想看,好像希望能够看清楚为什么那么好看。这感觉太怪的。
认识几年,以前怎么没这感觉。
心里又想,还好这是顾念的姐姐,要是别的女孩,他动这心思,自己都能内疚死自己。他可只喜欢顾念一个!
☆、第12章
十二月初,宫廷实景的婚纱相,上了帝景城最显眼的各大广告牌。
顾惜最后一次去换药的时候,顾念从影楼去拿钱,顺道接她,手基本没有沾水,两周好的漂亮。
“姐!姐!看那是我!”她指着远处的广告牌神色雀跃。
安星拿着大包小包跟着,都是刚刚顾念买的东西,拿电话给顾惜看,“姐,你看我这电话里也有,这张外头还没,是那天我跟着拍的。”语气与有荣焉。
顾惜看了看那照片,余光扫到他手里的购物袋,这些不用说也是这傻孩子掏的钱,这个安星真是好,对顾念没得说,随叫随到,跟前跟后,连喜欢的女孩和别人拍婚纱相,他都跟着高兴。
三个人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一座三层的旧楼,居民楼。不等顾念介绍,安星抢先说:“姐姐你的家政清洁公司就在这里。最近你生病,都是我在给你帮忙管着。”
一副爱屋及乌,帮“女朋友”家人鞍前马后的样子。
顾惜有点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没运气碰上一个这么单纯善良的。
半点没发现,她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多大。
大家上了楼,也是一室一厅的单元房,这地方和现在顾惜家真是不相上下,又旧又小,三个阿姨正坐在一起聊天。
一看顾惜来了还很关心。
顾念又把人介绍了一下,顾惜虽然失忆但也志不在此,糙糙应了,准备了解一下这个“企业”的经营qíng况,她查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基本上一句话形容,拆东墙补西墙。
这地方也是jī肋……当然指望保洁公司挣钱,那纯粹是搞笑。
不过还好,顾念才挣了一万,她也有可以刷的信用卡,不用总花妹妹的钱。
卧室的地方是她的办公室,摆着一张老式的办公桌,刚坐下,就有人来了。顾念一看,立时神色紧张,站了起来,“表姨。”
顾惜一看是亲戚,也站了起来迎了一下。
她们的表姨五十岁出头,和另外三个阿姨打了招呼,显然经常来。顾念趁机给顾惜说:“咱家在帝景城唯一的亲戚,房子也是她帮忙给租的。”
顾惜没说话。
把人迎到办公室,反正她是失忆人士,就等顾念招呼,她抓紧时间查账。
顾念去倒了茶,那表姨接了,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旁边的购物袋,说道:“你表姨夫又住院了。”
安星立刻皱了皱眉头。
顾念慢慢坐下,坐的很慢……犹豫的样子,好像恨不能不在这儿。
那阿姨看着安星说:“我们说点家事。”这就是赶人了,顾惜抬起头来。
安星不便再留下,不qíng愿地关了门出去。
顾惜看在眼里,合上了账本。就听她阿姨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也知道,你表姨夫和我一个月工资3000不到,你表姨夫吃药就用的差不多。”
顾念小声说:“我知道。”那声音很小,她的心揪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看着自己旁边的购物袋,这时候别提多后悔。
早知道回家了。可是回家也没用,这表姨能找来这里,一定先去过家里。
果然紧接着就听她表姨说:“我一大早去了你家没人,还好你们在这里……昨晚你姨夫又住院了,医生让jiāo住院费,我实在凑不出来。”
顾念沉默地不说话,也不和顾惜解释,她表姨夫是肺结核,这病总烧钱,还传染。在公司都不敢让人知道。
其实也不是治不好,只是一直缺钱,拖着。
可是她们也没钱,才挣了一万,想着起码过年不用愁了。她不知该怎么说,想了一会,才说,“三个月前,我姐只有四千,都借给你们了,那是我家当时所有的钱。”这年轻姑娘脸皮薄,对上亲戚借钱,真不知可以说什么。
她表姨一听,却是条件反she看了一眼地上的购物袋,说道:“还说上次做什么,都是一家人,表姨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们,我知道你有钱,现在满大街都是你拍的广告,你表姨夫现在躺在医院,我还能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念磕巴着,她明白病人自然是应该治,她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钱,可是这钱一给,她和她姐又该发愁吃饭的钱了。
灵机一动,她说道:“我姐之前也病了,我们都没有去医院。”也想哭个穷。
却没想表姨直接打断她,“那些小病能和你姨夫的病比吗?”
顾念苦了脸。表姨微微不悦,“怎么?你犯难?先不说,你和你姐最初来帝景城是什么qíng况,我当时怎么对你们的。现在一家人有了困难,谁家不是你帮我我帮你。”
顾念说:“可我们……”她想说没有钱,可真是那个道理,谁家不是你帮我,我帮你。
“可我们也不宽裕。”她小声说。
“怎么会不宽裕?你那广告那么大,你现在也是红明星了。表姨难得来求你……”说着她低头,心急哭了起来,“你和你姐那时候那么困难,家里又出了事,来帝景城无依无靠,是不是表姨跑前跑后帮你们租房,还不是想着一家人以后多个照应……这钱是用来救命的,又不是买房那些事qíng。”
顾念不知道该怎么说,早上才领到报酬,真是在银行还没有暖热呢。她苦恼的不知如何是好,可这是借治病的钱,不给实在说不过去。
这可难为死她了。
“她们家,是什么qíng况?几个孩子?”忽而,顾惜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