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的身后事自然有专门的人负责,皇上开恩所以准许他们来见最后一面。有谁能想到,欢喜之后所要面对的是这般可怕的伤怀?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低落,对着魏家的人说道:“她老人家为朕耗尽了半辈子的力气,朕早已经将她当成是亲生母亲,必定不会亏待了她。”
魏敏最后还是和祖母回到了魏家,宫里有父亲和兰庭忙碌,她们在那里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魏老夫人坐下来,声音哽咽地说:“谁能想到她说走就走了?她和老路都是个糊涂的,他们两人终于能相见了,却害得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伤心难过,我该说什么好?也许真的走了就是解脱了,轮回一世说不定就有别的造化了。真是我这心里还真是难受,想她当初没了爹娘疼爱,时常跟在我的身后嫂子长嫂子短的,是个十分温柔机灵的人儿,又生得漂亮,我那个时候十分喜欢她,拿她当亲妹子的疼,就算后来她不听话做了混账事,我和你祖父照旧不舍得数落他。眨眼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老人也只剩我一个了,这活着虽然能看到花花世间,可是到最后还是觉得有些太过凄凉,都走了。”
魏敏听得鼻头有些酸:“您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听得都跟着难受。您还是要好好的才成,我这儿还得仰仗着您呢。这世间最疼我的也就是您了,不管我做什么,您都向着我,什么时候都把我护在怀里,我已经走不动了,只能赖在您身边。”
魏老夫人看着她这张小脸,无奈地摇摇头:“已经嫁人了,就是大丫头了,怎么还能使小孩子脾气?有些话我本来不打算和你说,但是倒了现在也不得不说了。这么多年咱们魏家风平浪静,靠得就是你姑祖母在前头挡着。瓦面的人不清楚,以为你的姑祖母太过心狠,不给咱们这些娘家人谋好日子。可他们哪儿知道伴君如伴虎,如果稍有不慎得罪了帝王,到时候只怕是能连咱们家的家底都给赔干净了。她这一走,我们魏家往后没了能依靠的人,只怕要面对的刁难也多。我有时候也不放心,觉得把这一切交给你是不是太早了,若是你应付不过来可怎么好?后来又想,你横竖是要面对这一切的,我又能看护你多久呢?所以晚不如早,早早的摸爬滚打出来比什么都强。做生意,端的是个稳,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心里不能把自己的老主意给丢了,时时刻刻要想着如何能把事情,环境和人全都稳住,这样不管多大的乱子,你都能找到那个解决的口子,别人诚心刁难,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生意上最不缺的就是小人,所以有些人知道不能惹,就离得远一些,没得招了晦气,到时候自己也跟着受气。”
魏敏嘴上虽然答应的好好的,但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在她看来,人若是刻意的去规避一些麻烦,要是在不能的地方遇到一样的事情,只怕照旧会一头雾水。而且都是打开门做买卖的,货真价实这就够了,凭什么要无端端地受些不相干人的鸟气?别的好说,但是闷头吃亏绝对不成,别人若是敢让她不痛快一分,她就让对方难受一年,比耍手段,看看谁比谁狠。
但是这种心思她不能让祖母给看出来,上了年纪的人好似再没以前的那股劲儿了,怕前怕后的,好像谁都不能惹,谁都得供着,可是这天底下哪儿能有这样的事呢?她没这样的好脾气,任那些毫不相干的人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撒野。
魏老夫人见她发呆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头看向别处,想起那个躺着的人,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魏亭然和蒋兰庭一直给太妃守灵,皇上虽然有心要亲力亲为,但是每天的政务繁忙,实在不能只顾着这一头。
大半夜的寝殿里夜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冻得人忍不住缩起了身子骨,蒋兰庭的脊背挺得笔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宫人轻声叫了声皇上,像是怕打扰了熟睡的人。
皇帝在最前面跪下来,而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是不一会儿听到皇帝沙哑的声音:“您虽然不是我的亲娘,但是却比我的亲娘待我还要上心。如果当初不是您想着法子,今儿儿子就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宫廷最为凶狠,什么亲情骨血,在权势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这宫里的人不过是顾着那张脸面,什么话都说的好听,下头藏着的污糟事儿都快发臭了。您再不济不过是去帝陵守墓的,而儿子却很可能要命丧黄泉,多亏有您在,儿子一直觉得自己的福气全都是您给儿子的。您活着的时候,不愿意做太后,但是这会儿,儿子有这个能耐,就是要将您尊为太后,只盼望儿子有幸还能再您膝下过欢乐日子。”
蒋兰庭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皇上对太妃娘娘竟然有这样深的感情,之后想起自己的养母来,心里也是一阵酸涩,人又不是草木怎么能无情?就算是半路的抚养之恩,时间长了与亲的有什么区别?此时的皇帝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抽抽噎噎地哭得很伤心。
而魏亭然却是浑身不自在,皇上说这话的时候他真的很想退出去,毕竟事关皇家颜面,不能太过分了。但是躺在那口富贵棺材里的人是自己的亲姑母,心上怎么能不难受?心里藏着一箱子的话想说,可自己终究不是那些年轻人,想什么说什么,可以不管不顾。他现在撑着一片天,该有这个年纪的稳重,所以不管多痛的疼和苦全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如果真的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他真希望他们都不会走偏道,只是想到后面又觉得不妥,他在锦娘和阿竹之间犯了难,如果真能选一个人和自己长相厮守,那么那个人是谁呢?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混账,在姑母的灵前想这种不着调的事情。
魏敏陪着祖母睡下,这才出去了。赵嬷嬷在外间灯下面做活,看到她出来,叹气说道:“老夫人这回怕是伤得狠了,娘娘还未入宫的时候,她们姑嫂的关系十分的要好,时常撇下老爷去外面玩耍。外面的人更说他们是亲姐妹,可是你看,谁知道就这样了呢?我让人将屋子再烧得暖和一些,这种关头不能让老夫人受一点风寒,那可真是遭罪了。”
魏敏说道:“幸亏祖母身边有您这般照顾着,天黑了,当心伤了眼睛。”说完这话又忍不住弯了下苦涩地嘴角。昨天兰庭才这般和她说过,现在由她对赵嬷嬷说了。
“天色晚了,敏姐儿也快回去歇着罢,虽说不用在跟前伺候着,但是要做的事情也少不了,再怎么难过还是得想明白些,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好啊。”
魏敏趴在桌子上,看着灯罩里透出来的光,摇头说道:“睡不着。姑祖母该是要到先皇身边去的,入了宫生生世世都没办法得自由了,我想到这个就觉得心疼。也许姑祖母是因为自己尝到了当中的苦,所以才想尽办法的帮我。嬷嬷,我想知道路阿伯和姑祖母的事情,可以吗?”
赵嬷嬷正忙活的手停下来,而后说道:“其实有什么好说呢?终归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害了两个有情人。其实这天底下很少有老爷和老夫人这般开明的人了,他们一点都不嫌弃老路出身低。老爷曾说过,谁没个艰难的时候?想当初魏家的先祖也不过是在穷村子里种地的,只是靠着一股闯进才赚下今天的家业。只要人勤快,心眼好,不愁过不上好日子。而且老爷因为他有一手好手艺,已经打算将魏家酒楼交给他管了,可惜,他就是个死脑筋,辜负了魏家所有人的苦心,更是将太妃娘娘气成这个样子。以前我们谁都看不惯他,有时候还会去呲嗒他,他脸上虽然笑,但是心里有多苦,也是能看得出来的。那年太妃娘娘生辰,老爷和老夫人虽然不能进宫去陪伴,但是在家里还是做了娘娘喜欢的吃食。我那会儿正好有事从厨房旁边的一小片竹林里路过。路阿伯就蹲在里面哭,我那会儿真是听得心酸,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孩子,好像丢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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