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韩子高想到这里咳嗽得更加厉害。他平时玩世不恭,其实心底里真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他受命于陈文帝千里迢迢到了邺城,怎么能在这里平白消耗时光?!韩子高内里有些绞痛,阎罗老者一掌打得他脏器受了损伤,尽管连日调理内息,可还没恢复。朝廷为了抓那个被国师打伤的刺客连续两日日在邺城大肆追捕,若不是这高府地位特殊,他韩子高怕是插翅难逃。
周宋二国原想暗地联手侵吞齐国南方的城池,用南渡的晋朝旧贵图谋拉拢那里的汉人豪族,进而收复失地,一步步蚕食齐国,可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齐军赶出了洛阳不说,据说如今周国边境还有两个小镇被齐军占据,冒然出军讨伐齐国的宇文护大冢宰在朝野内外非议一片,声势大不如前。出人意料地,那被当做棋子登上皇位的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却在伐齐大军中受到周军将士的上下拥戴,三路征讨大军中也只有他所在的那一路大军得以保全了主力,安然回到了齐国。这是老谋深算的宇文护全然没有料到的吧,这便是时势造英雄,风云际会,瞬息万变。
周国有宇文邕,齐国有高长恭,而宋国处江南富庶之地,守天下粮仓,兵强马壮,四国中只有他的母国陈国,偏安于一隅,积贫积弱……苍天何时能对陈国青眼有加!韩子高胸怀壮志,他知晓这细作之事有违人情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可无妨,他本就出身贫寒,卑微之躯只有一腔报国之情,为宏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韩子高握了握拳头,他不忘陈文帝知遇之恩,唯对母国之利事他舍生忘死。
眉头蹙紧,韩子高觉得眼前的浮云开始泛着刺目的光,郑儿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同风儿在身边飘远。
“先生?你没事吧?你脸色怎么白得这么可怕呀?”郑儿收了收手中的信件,上前微微摇了摇韩先生,不摇还好,一摇晃韩子高顿觉天昏地暗然后眼前黑了一片。
刘管岣嵝着背,该是在外面宿醉了一夜才回来,抬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便听到郑儿的哭喊声魔音穿脑。
“哇~~~~~~~~~~~救命啊~~~~~~~~~~快来人啊~~~~~~韩先生要死掉了~呜呜呜呜呜!快来人啊~~~~~~”
刘管一听,拔腿跑去一看,果然看到房间里那韩子高摔在了地上压着郑儿的半条腿失了反应。
“刘先生,韩先生不好了!他突然就晕了!”郑儿急得嚎啕大哭,刘管执起韩子高的手腕一切脉象就知不好,轻轻捂着郑儿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郑儿,莫再哭了,要是让大房夫人那儿的人听到了又多事!来来,我把他搬到床上去,你可别再哭了。”
郑儿一听,顿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忍住不哭了。这府里唯一帮着他们的孝琬殿下半月前就去了清河,出外公差,自然这当家的就成了殿下的母亲了。大娘向来不喜欢他们,长恭哥哥又不在府里,还是不要太大动静为妙啊。
郑儿挂着眼泪问刘先生要不是要去外面请个大夫,她就这么一个先生呀,书没读好还把先生气得晕倒,郑儿委屈得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刘管摇了摇手,说:“你家先生就是染了风寒,还痢疾了,身子一虚便晕倒了。你啊,去翠娘那里让她熬些补元气的清汤,记得,不要太荤腥的。”
“哦!”郑儿瞪大眼睛,蹦起来就朝门外走,看到窗台上似乎已经吓坏的呆呆的小羹,便顺手一揽塞到了自己的怀中,亲亲小松鼠,带着它去找翠娘了。
“小羹,你家主人一定是累坏了,别吵他,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吧!”郑儿觉得这几日韩先生不开心,连带着这小东西都瘦了一圈了。
刘管沉下脸色看着这卧榻的韩子高,原来前两日闹得邺城皇宫翻天覆地的刺客便是他啊!好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
从洛阳往邺城的道上,山高水长。高湛躺在龙撵之上,任山路怎么颠簸,都只是沉沉睡着,任回邺城的人马走走停停,一直从日升到日落。子莫驭马走在马车一侧,轻轻拂起的窗棂帘子透出九叔那张静谧却失了生气的脸,让子莫的心越揪越紧,越走越不安心。
“安瑞,你给陛下喝的是什么药?怎么到现在还未醒?”车马劳顿,走了一日,已然出了洛阳地界,护送皇帝回皇都的将士们安营扎寨,安瑞带着随行御医又来给皇帝陛下切脉。
“长恭殿下,小的给陛下喝的是这位大夫开的方子,安神助眠的,可能是陛下这几日急急行军赶往洛阳身子乏了,所以……”安瑞身边有个长脸塌鼻的老头,恭敬和子莫鞠了鞠,说道:“见过殿下,在下是随侍皇帝陛下的御医陶冶,这方子是在下开的,请长恭殿下不吝赐教。”
这酸腐的老头,大概是听到子莫置疑他的医术了,于是笑容满面先将了子莫一军。
“陶大人,陛下只是哮喘又发作了,何以喝了你的药还未醒啊?”子莫问他。心想着这皇宫里的御医便一个个贼溜溜得和成精的老泥鳅一般,郭书槐这样,这陶老头也是如此!
“启禀殿下,陛下的症疾的确是由着满洛阳的牡丹盛开,花粉飞尘惹得身子不适哮喘发作,不过这只是表症,若是陛下不是心头有郁,还有其他伤处在身,旧疾不该这般严重的。”陶老头不急不缓说道。
“其他伤处?哪儿啊?!”子莫倒是急了,话说完,安瑞古怪看了看他,让子莫猛然记起了些什么,脸色尴尬。
那老头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满脸狡黠回道:“这个……陛下龙体,依下官推测嘛……恩,该是车马劳顿,又食了荤腥之物,于是起了热毒,这个……“
“行了!你好好调理陛下的身体便可,本王不懂那么多医理,你治得好便行!”子莫大概都知道这御医要说什么了,挥挥手让陶大夫上马车给高湛切脉去了。
脸孔一阵燥热,心中五味杂成。他说过自己不会再回邺城了,可是高湛在那晚庙会之后得了急症一下病倒倒是让他手足无措间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他不欠高湛的,这愧疚感着实是多余得很,可是……
“你要回邺城?!”慕容冲知道此事,脸色骤变。
“是,陛下这病来得迅疾,我要亲自送他回邺城。斛律将军要同时防守睢州与洛阳,无暇抽身,我得把他安然送回去。”子莫就那晚的事情和慕容冲解释了好几次,可惜,慕容公子似乎耿耿于怀,始终心事重重。
“你……还回洛阳吗?”慕容冲问他。他看得很清楚,高湛对他决然不是简单的叔侄之情,长恭也该是明了,可惜,这多情的兰陵殿下对谁都是狠不下心肠。
“你呢?你往后会去哪里?对了,关于洛阳的战功,我一定上奏给朝廷,给你和……”
“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慕容冲突然倾覆着身子盖住了那张薄薄的冰凉的唇瓣,浅尝碾磨,慕容冲一向倨傲,可他此刻充满了不安和沮丧。长恭要走了,好像也带走了他的魂魄。他自视坚强冷硬的性格,如今却软弱地差点让他哀求出来,求这个人别走啊,他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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