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红的手指印刻在了子莫的脸颊之上,这杀千刀的高湛居然敢趁他不备狠狠扇了他一下!不过也就这么一下,他还真的猛然醒悟过来,眼前所面对的不只是那燕国的千军万马,还有这铁马连锁阵,真是久未出鞘的宝刀啊!
“高长恭!你和这齐国皇帝都跑不了,还不快快下马受死!”慕容柔怒不可遏,他要是知道皇兄能伤成这样,定一早拿下这人。
被包围于一隅,铁链沉重干冷的摩擦声夹杂在马蹄之间。一边逼近,这燕国军队的铁骑一边完成着包围合拢之状,若是被围在最中央,从内部想要突围是天方夜谭,而从外部攻入,几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便和如同要打下一座城池一般,耗时耗力。
他们身下的马儿面对这从未见过的阵仗很是慌乱,颠颠颤颤地在沙漠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暗暗嘶鸣着不知道该往哪儿逃。高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了这马,随同他的齐兵也是被吓得连连吞着口水,锁马阵只是耳闻,没想到今日里竟然成了这刀俎上的鱼肉,眼见插翅难飞。
子莫眼看着生路就要被切断,才发觉自己今日真是错上加错。凤凰因他而伤,而高湛难道还要因为他的失误而成燕国俘虏?一国之君若是被降,生不如死,而齐国社稷,朝野内外定是会有风云突变的祸乱。此刻他根本没有闲暇神伤悲苦,无论如何要让高湛离开!
子莫的金缕线又开始密密缠绕在手掌间,他咬了咬牙,看着那正在不断缩小变窄的铁马合拢之处,下了决心,便是腾空想要跃下马去。
一提气,腰腹处却被身后那人紧紧一箍,好不容易聚起的内力一下子冲出了子莫的胸腔,化成了一团废气。
“作甚?!”子莫回头眼中能喷出火来。这种时候了,这人还要做什么?!
“休想一人再去搏命,要走要留,我都和你在一起。”高湛牵住了受惊的坐骑缰绳,竟比子莫还要冷静,如此说道。
……子莫无言以对,和高湛一个眼神对视,似乎便明了了一切。一抖缰绳,高湛御马朝着那唯一还留有缺口的地方冲去,而子莫的金缕线犹如无形降下的天网,所过之处,燕军应声落马倒地,可是锁马阵却并未乱了阵型,外面的燕军前仆后继,与里面的突围做着拉锯之战。
危机之时,从远处射来的密密□□从一侧给了子莫强劲的助力。
明黄的旗帜飞扬,上面那大大的齐字迎风招展,声势浩大。
“陛下,是斛律将军他们来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那骑兵还未说完,便一时不慎被□□挑落下马,然后绞死在了马下。
“呵,斛律光也来了!真是一场提早开锣的大戏啊!”慕容垂仰头一笑,他这少年成名的燕国战神,还没有把后生晚辈高长恭放在眼中,此刻听说是齐国的斛律光率兵前来,顿时磨刀霍霍有了披挂上阵的兴致。
长戟一擒,慕容垂率着一路人马迎头赶上,将齐国的后援大军与锁马阵中的高湛等人隔开了去。
“斛律将军,老夫久闻你的大名,却没有荣幸与将军交手,真是遗憾啊。”慕容垂拱手笑着说道,面对着脸露躁色的落雕都督,一派淡定。
“闪开!不然休怪我手中刀剑无情!”斛律须达知道长恭和皇帝都已经被围困,哪里按捺地住脾气和这老狐狸说长论短,拔刀便是冲了上去想要开路。
慕容垂虎目圆瞪,长戟一提,横刀立马便要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礼数的毛头小子。斛律须达虽自负力大无比,可是不出十招却被轻易挑落下马。慕容垂得意笑着,御马便要上前补刀而去,斛律光的战马冲出接下他的一击,让斛律须达火速起身上马指挥众兵。
一时之间,这天还未亮,便是修罗战场,腥风血雨。
大军被慕容垂的兵马拖在了外面,铁马阵却渐渐已经将中间的高湛和子莫圈了起来,围个水泄不通。
……高湛和他身上都有伤,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精疲力竭用了全力。慕容柔在不远处拔剑指向子莫道:“高长恭!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快快下马受降,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子莫知晓是这慕容冲的伤激怒了这慕容小将军的脾气,两军对垒,没想有一日齐国竟被擒贼擒王,还是在他旁的时候,简直奇耻大辱,让子莫胸口一闷,几欲吐出血来。
“长恭,你怪我吗?”高湛将怀中的人紧了紧,将眼前的绞命之阵视作等闲,旁人觉得他是不堪肩头的伤才靠在了前面的兰陵王身上,其实子莫却耳根一红,暖暖的气息喷在了他的耳廓上。
“你若是被抓了,可知道齐国会成何模样?凤凰是一定要杀你的,即便慕容垂将你当做筹码留你一条性命,可是这被俘之帝从来都没有好结果,你究竟要任意妄为到何时?!为何要来北漠?方才让你走为何不走?!”子莫几乎带了哭腔,他在战场之上从来没有这般动摇过。因为今日他少了那张狰狞的鬼面吗,为何竟然想怆然泪下。
他太感情用事,对着凤凰是,对着这个高湛是,而结果,却是这般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别担心,我来北漠前留了遗诏。若是我回不去邺城了,纬儿会应诏承袭皇位,而祖相和段韶都会成为辅佐大臣,齐国,不会亡!”高湛缓缓说道,语气柔软得让人心悸。
一席话让子莫震楞,似乎耳边的千军万马都瞬间淹没在虚空之中……突然抬手,捂上了自己的眼。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掉在了他的掌心。高高扬起了头,那些责备的发怒的懊恼的话被堵在了喉头。
胸口很满很闷,他全然不知道是该喜该怒该笑还是哭……无言以对,直到嘴里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你真愿意这样死了?”子莫只轻轻问了一句。慕容柔见他们没有受降之意,铁马阵上的骑兵手持长矛,犹如器械的机关,密密的矛头一步步朝着中央围拢而来。
“有你陪伴,无怨无悔。长恭,可愿意下一世再续前缘?”那人戏虐地挑眉一笑,竟真是不把生死放在眼中。
“啊?”子莫竟会被挑得脸红了红,不明所以。
“人家说,死前十指相扣,指印想对就能在来世再续未了缘,可不知道我能否有这般福气?”高湛握着子莫的手动了动食指,那上面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一脸诚挚,子莫却看得重重出气了下。若是往日,他定会一拳重重挥去,今生不将他杀之而后快已经是网开一面,如何还想要被这魔怔缠身的冤孽?
“长恭不愿,便算了。”高湛轻轻在耳边叹了口气。手刚缩了一下,却被人重重按住,一只温润的同样不满血痕的手指按上,子莫面无表情,心中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都要死了,再让他做回滥好人也无妨……苦笑着,一柄柄银枪闪着寒光在哒哒马蹄声中迎面便刺了上来。
竟是这样死的,那柄□□眼看着就要穿透他的胸口,然后好像串烧一般再将高湛捅穿。可是眼前突然一阵发虚,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子莫并未感到痛楚,却是没来由得一阵头晕目眩,还有些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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