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书房门口不敢进去,眼巴巴地望着,双手揉搓衣裙,局促不安。
“我的就是四叔的,总不能白受四叔的恩情。”
他一听,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孩还挺懂事,不像家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姊妹,什么好处占了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不帮是本分,帮了是情分。至少她明白这个道理。
叶怀南语气有所松懈,“以后不必这么拘谨,有什么事就跟四叔提,至于你的东西,还是自己拿着更放心。”
她看了他一会,清脆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坚毅:“四叔不要,那就扔了。”弯腰将木盒放在门边,转身跑开。
叶怀南一愣,没想到她会这般任性,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就当暂时替她保管。
日子一晃数月,叶怀南从繁忙的军务中回过神,终于抽出空回想新得了侄女的生活。
虽然叶家大,逛完整栋别墅都需要半天时间,但多个人,即使没怎么占地方,总归有一两处不方便。
更何况他性格孤僻,一向不喜欢与人过多来往。本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半点都没有变化。
——宋幼秾太没存在感了。
与其说是没有存在感,倒不如说是有意为之。她仿佛知晓他的性情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雷点,从不同桌吃饭,从不多说一个字,每日等在门口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就上楼睡觉。
分寸得当,礼貌周全。
叶怀南想,真好,一点都不费事。
这夜叶怀南在外应酬,比平时都晚,副官问:“要派人回去跟小姐说一声吗?”
她来了两个月,和他身边四个副官关系熟络,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这时候竟为她冒出句话来。
桌上的人看过去,被话里的小姐挑起了兴趣。
众所周知,叶怀南没有女人,这小子洁癖,二十五了还没成婚,有人猜他下面那根东西有点问题,曾经试过送女人一探究竟,但人家不领情,而且还把送礼的人打了一顿。
颐州叶四少的枪杆子最硬,没人再敢往枪口上碰。如今听到叶府有女人,一个个都竖起耳朵,恨不得副官嘴里能多吐出几句。
叶怀南瞪过去,嫌副官多嘴,转眸见满桌人全往自己身上盯,一时不太自在,闷声道:“家里的侄女。”
众人一听是亲戚,八卦的心灭掉大半。有人笑问:“四少,您这侄女多大了,许亲没有?谁要能攀上您这门亲事,那可真是家里烧高香,回头我就让家里几个小子捋顺条了,您瞧瞧有没有能看上眼的?”
叶怀南捏着手里的雪茄,弹钢琴似的弹了几下下,烟灰点点往下落,沾到军靴上。
立马就有人上前讨好地弯腰擦拭,他看都不看一眼,缓缓吐出细白的烟圈,道:“我侄女还小,过两年再看。”
回去的时候,车从大门行驶进去,在喷泉旁停下。他下车,张妈照例带着佣人迎来,接过他的披风,道:“厨房煲着鸡汤,小姐让备下的,四少要是饿了,我这就去端来。”
他惊讶于她在叶家的如鱼得水,连张妈都心甘情愿被她使唤。
这时候回过神,发觉她的不起眼,或许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他示意自己在外吃过,不必麻烦。说着话,一脚踏入屋里。
瞬间灯火通明,少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欢喜地凑上来,甜甜唤一句:“小四叔,你回来啦。”
壁灯刚好指向两点,咚咚塑料鸟跳出来报时。
叶怀南掩住眸底的惊讶,点点头,余光从她身上掠过。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白色荷叶边真丝睡袍,外面披了件外衣,沉沉乌黑的头发披散肩后,洋娃娃精致的五官透着几分通宵的困倦,此时见了他,眼里的倦怠瞬时化成安心。
不得不说,除了拿工资的佣人,家里有个其他的人等自己,回来时心里头确实是暖的。叶怀南往里走,“这个点了,还不睡?”
她跟过去,从张妈递来的热水盆起揉起毛巾,动作自然,拧干了水,折叠成半递到他跟前:“我习惯了。”
她说的习惯,当然不是说晚睡。每晚她都会等他回来,他也习惯了。只是今天等到这么晚,倒是出乎意料。
温热的毛巾贴在脸上,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所有的烦闷都化作水汽,被毛巾轻轻一揩,全都消失不见。
他将毛巾丢进盆里,抬眸望见她仍在旁边站着,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问出声:“怎么了?”
她说:“明天我想重新回学校上学。”
叶怀南松口气。
宋家的事大致都处理完毕,总是要往前看的,她主动提起想回去念书,也是好事一桩。
叶公馆就他一个,家里又无女眷可带她出席外头那些小姐们的茶会,难为她闷在叶公馆这么久,不吵不闹。
他自以为贴心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说:“叶公馆离学校远,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大概是怕他觉得麻烦,话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
灯光打下来,她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肤似剥壳鸡蛋,小小的唇上下微抿,睫毛又长又浓,未施粉黛,天然去雕饰的美,清纯至极,眉眼那一蹙,仿佛娇嫩芙蕖在雨里被吹得东倒西歪,害怕紧张又迷茫。
叶怀南看着看着就迷了眼。这样的相貌,搁哪儿,都是顶尖的。
意识到自己的过度停留,他收回视线,往旁挪开步子,刻意离她隔了段距离,“我让副官开专车送你。”
她往前,一蹦一跳小跑着跟在他身侧:“陆军署的专车太郑重,不适合我一个学生用,普通汽车就好。”
此时两人往楼上走,她的屋子在走廊左侧,上了楼拐进去第一间就是。
泛黄的灯光下,她等着他的回应。
叶怀南点点头,“好。”
她的声音里透出喜悦,用洋文跟他说谢谢。
叶怀南也是留过洋的,流利清晰的发音回她一句不用谢。
多日的冷漠疏离因这简单的两句而磕开口子,仿佛只属于两人的交流模式,她倚在门边,一改之前江南软语的晚安语,用洋文短促地说了句晚安。
叶怀南也照样回她一句。
她单手抬在胸前,又挥了挥手,说明天见。
这种单纯的依依不舍令他觉得温馨又好笑,逗小孩子般似的,看她站在门口还未进去,白色睡袍下露出一双瘦削的脚腕,一只脚微微抬起搭在脚背上,仿佛猫咪一般,眼神怔怔地看他。
叶怀南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睡吧,明天见。”
因这一句,第二天睁眼起来,第一个瞧见的就是她。
她端了早餐,语气诚恳地说道:“我怕四叔今夜回来的晚,过了时辰,就不算今天了。”
平素她从不打扰他早起的准备,怕他瞧了她觉得不习惯,连早餐都不曾上桌一起吃,只是在夜里等他回来,说句晚安就算是两人每日必要的叔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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