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了孙悟空。”孟约将画卷铺开,以乌木纸镇压住两头,让开一侧给吕撷英看。
吕撷英抱着炉子到画案前,细细打量片刻说:“这是哪里学来的技法,染色手法很不常见,倒是很鲜活,色彩张扬明丽,将个孙大圣绘得几欲脱纸。这破空一棒画得尤其好,仿能开山破浪,砸碎一切。不过……文为心声,画也一样是心声,年年想要砸碎什么,破开什么?”
孟约:我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悟空传》里那只猴子。
“没有啊,先生,我就是觉得,孙大圣就应该是这样。”
“唔,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时应该是这形象,可那时的孙大圣并不会有什么需要破需要砸碎,待到它有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鲜活张扬的色彩,也不当有这么骄狂的气象。”
古人好麻烦,画着玩嘛,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呢,孟约觉得心好累呀。
“不过,为师倒是很喜欢这画,送为师如何?”
孟约:“好呀,我盖个章。”
“光有印怎么成,题几个字,留个款。”
孟约想了想,拿笔在画卷右边题了七个字“吹尽狂沙始到金”,稍微贴切点的,她就记得这半句诗。写罢,从袖笼里掏出小锦袋,将刻着“不约”的印章取出,画案上有印泥盒,揭开轻轻一按,复将印文压于画卷右下方。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以刘梦得半句诗题此画,倒也还算贴切。还当你会题金箍清玉宇,火眼洞妖心。”孟约不记得,吕撷英却张口就来。
这词倒是很贴切,可惜孟约不知道呀,她能想起“吹金狂沙始到金”已经算是人品爆发。
“今日不画了,治印罢,你得赶紧想个书画款,总用不约也不成。”
孟约点头去布置工具,安放印床,吕撷英则命人去把裱画的工具取来。裱画这活,吕撷英更好自己干,快不说,还更细致。待到孟老爷中午回府,着人喊孟约回去吃饭时,吕撷英正要将裱好的画挂去廊下风干浆糊。
卢昆阆走来:“啧,好一尊美猴王。”
王醴在后边,一眼便看到右下角的印文“不约”,便知早上山中燕雀捧的便是这画卷。
火眼金睛尽是骄狂,身被火焰闪闪亮甲,画得是只很不一般的猴子。
PS:
王醴:姑,咱商量一下,这猴子送我咋样。
吕撷英:不咋样,这猴子我也喜欢好么。
王醴:虽生来坎坷,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激励我,使我不堕落。
吕撷英:好吧,你赢了。
第三十六章 洗尽崎岖,只存峥嵘
今日下午孟老爷休沐,是的,如今的官员流行放半天假,或上午或下午,清闲些的衙门一月里有半个月可以只上半天班,繁忙些的衙门却不成,一月能有三五天休沐半日就算好的。江宁织造不算清闲衙门,眼下却也不算太忙,是以,孟老爷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放班休沐,想着带闺女出去走走。
孟约在南京也不认识谁,每日除向吕撷芳习画,哪也去不了。吕撷芳往年倒还有各种花会诗会宴会,但如今炉子还小,暂时离不得人,起码得到地气回暖,吕撷芳才能放心把炉子扔家里叫婆子带着,她出去饮宴赴会。
师父不能,亲爹就得能,当然,亲爹也只能带孟约城里城外略走走看看。
孟约同孟老爷出门,一路往玄武门去,马车停在鸡笼山下。父女俩一路登山而上,往东麓入鸡鸣寺。烧几柱清香捐几钱碎银功德,父女俩便下山慕金陵四十八景的名,去观珍珠浪涌。
这时水比后世急,珍珠河里鱼极多,却不大,一条条翻逐起来,确实如浪涌珍珠。但是吧,四十八景声名赫赫,对比起来委实有点落差。孟老爷连啧几声,道:“想是来错了时候。”
孟约虽没领略过古时金陵四十八景,但现代的四十八景她还是大致见过的:“我见书上讲过,应到春日潮涨水足时来看,那时才真是珍珠浪涌。不远便是台城,待柳树冒芽抽叶,看过珍珠浪涌鸡笼云树还能赶上北湖烟柳。”
眼下天冷,昼短夜长,回去的路也不算近,匆匆看过就得往家赶,孟老爷想他尚觉得不尽兴,想必闺女更是如此:“等柳树叶抽出来,爹再同你出来赏景。”
“嗯,要在京城长住,总能把四十八景细细看熟。”孟约扶着春柳的手登车,她并没有注意到珍珠河另一边,打马徐行的周文和。
周文和与几个同僚今日也休沐,便打马绕玄武湖边树多路平坦的地方敞敞风,这时节处处风景凋敝,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休沐半日,便是没什么好看,骑着马吹吹风,也叫人觉得敞亮舒畅。
见到孟约自然很意外,周文和不自觉停下马来,但他即没上前去,也没出声打招呼。他很明白孟老爷和孟约现在的意思,既然退亲,也别想着世代相交的两家还能一如从前。
“君睦,怎么停下了?”
“无事。”周文和这时已经引来孟老爷注目,孟老爷自然不会对他还有什么好脸,周文和饱含歉意地略略一拱手,便打马与同僚远去。
孟老爷冷哼一声,也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孟老爷又操心起孟约的婚事来。吕撷英那里,孟老爷已重重相托,吕撷英答应相看,但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孟老爷心中担忧,孟约已十七,今年若不定下来,明年也要定下来。
时下女子多晚嫁,却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世家勋贵当然能纵容儿女一世不婚嫁,他们有的是牌子可以罩下来,孟老爷却不成,他没牌子能罩住闺女。待到家中,用过晚饭,孟老爷与孟约道:“年年,你的婚事,吕先生可曾提及?”
另说,还真有:“先生提过,只道还需再多看看,待她看好再来向爹商量。”
这话叫孟老爷心下大安:“那便好,那便好,你也不要羞,喜欢不喜欢都好同吕先生讲,便如你妈一样,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像这样的时候呢,孟约又想劝孟老爷赶紧再找一个,她倒不抗拒婚嫁,只是想想她一嫁出去,孟老爷就一个人在府里,哪怕孟园再小,哪怕侍女下仆不少,到时也要显得空荡荡:“爹,你有没有想过,再……”
话不用说全,孟老爷便知道孟约想说什么,白她一眼道:“爹这辈子,有你妈有你就足够,不需再添什么人,若真是要添,添个女婿,添几个外孙,比添什么都强。”
好吧,她就知道这话题是没办法往下谈的,只是孟约不死心,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这事:“我去洗漱睡觉,爹也早点睡,老人家,更要注意睡眠充足。”
“知道了,小人家。”孟老爷瞪完眼又笑,摆摆手,在孟约起身时又开口,“为父着人给你织了几十卷上好绫罗,回头叫刘娘子好好给做几身衣裳,待地气转暖才好出门见人。”
孟老爷给女儿穿绫罗的心终于能得满足,在外边买都不想,非找门路定织了孟约绘的织花图稿。他如今在江宁织造,这样的门路,一找一个准,他无势却有财啊,使大把银钱下去,还有什么织不出来的,财主谁不爱,何况还存了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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