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两名美国法官,以及身为国际警察局取证官的布隆,在取证以及询问证词时,都试图最大限度取得对谢择益有利的证据。比如研究院成员的证词,又比如那名四马路的妓女。可是同时她也明白,即使在这里脱罪,也没有多大可能让他逃脱自己国家的审判。
正是这一层敏感的身份,也使得他无法出席这场公开审判。在真正洗刷掉他对帝国不忠的罪名之前,他无法出现在公开场合,如同销声匿迹至今的郑先生一样。
取证与控辩结束后是两刻钟的休庭时间,留给法官与陪审团给名单上一百余人商量最终定罪。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小时,终于能短暂松一口气。事已至此,不论结果如何,好像都只能听由天命。
即使在雅思口语考试、第一次发表演讲时以及没准备充分的考试前,她都从没这么紧张过。一颗心悬在半空,至今半年过去了,仍旧没能松下这口气。
她以为是封闭的审判庭太过压抑了,决定起身出门透一透气时,一转头,便见到玻尔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她还有点力气开个玩笑:“没想到礼拜日也能见到上司!”
玻尔却没她这么好心情,拉她走到墙角,低声问道:“那位英军上尉与你什么关系?”
她一愣:“什么关系?”
玻尔道:“最近研究员许多人都将自己配偶接到中国来了。费米的妻子,奥本的女友,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的伴侣会来到中国。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心咯噔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却比脑子快一步的问,“怎么回事?”
“前几周,徐与卢从香港发来电报,西北部的‘金矿’发现了。两座矿场与一个工程师研究所正在搭建中,这也是为什么需要所有研究员将自己伴侣与孩子接到中国来。未来很多年,所有人都将以工程师的身份‘秘密’的呆在那个未知坐标。你明白吗?你的工程师的身份,同时也是你的伴侣的庇护。”
她一愣:“可是……我与谢先生什么都不是。”
玻尔因为着急,所以有一些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抓起她脖子上的金钥匙对她说:“Phi Beta Kappa,美国最古老的兄弟会,会将钥匙授予每年最优秀的毕业生,可以佩戴,以示荣誉。这把金钥匙价值极高,是黄金本价近百倍,是自我广告最好工具!它还有另一个用处,可以用作定情信物,当作订婚戒指,送给女友……”
玻尔话音一落,坐在远处的一群记者跑到近前来,突然将她包围了。被人山人海簇拥着,在高举的一只一只相机下,她听到许多人在问:“林三小姐,你在庭上用三种语言应对如流。你才不到十六岁,便已经拥有大学学位。你并未与林校长同去欧洲游学,可别人常说你精通六国语言。你的姐姐年长你两岁,却刚刚中学毕业,英文讲的并不好,请问你父亲的教育方式是否有什么不同……”
“林三小姐,你与斯家有婚约在先,后来听说一点师生绯闻失去婚约,现在为何又有传言称你与汇丰银行股东、香港谢爵士长子交往从密?”
“林三小姐,许多国外报纸预测你将一篇论文有望荣膺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林三小姐,林家世代从文从政,你年纪这么轻,却又在理科学界有如此高的造诣,请问与你生母有关系吗?”
……
打量记者迅速将身形瘦削的少女逼退至公审庭门外走廊的小角落里。刚才还站在她身边的物理学界巨头,此刻被前来采访上海公审的记者快速推攘至人群最外围。
一位美国记者犹豫靠近玻尔,小声询问:“尼尔斯·亨利克·戴维·玻尔博士?”
玻尔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衣襟,准备接受采访。
美国记者有些局促的与他握了手,尔后端起相机快速拍了一张玻尔的半身照,微笑着问道:“听说您的部门成员有望获得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您也是19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有人称您将成为第二个卢瑟福——像他一样桃李满天下,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
听审席上那一行上海香港名人统统望向记者聚拢过去的角落。
这是六国公审,齐聚近百名政界名人与六国军官,以及几十国、多家报社的近百名记者。在费贝达金钥匙在容貌姣好的东方少女脖颈上亮相,包括日本罪犯的日记,以及后来她以三国语言回应庭审长官……这一群世界顶尖的记者,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立刻明白:这个少女,这个公审关键证人,恐怕不同凡响。
有不少人都从记忆库里寻找到这个名字:与绯闻、与她物理学界曾经也许会被认可的成就、与她那因绯闻而被掩埋的才能、与她在极轻的年纪便获得本科学位及精通六国语言的传闻,在东南亚首富长子赠与她的金钥匙出现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所有记者都明白了,公审过后,她极有可能成为上海甚至整个远东舆论的热点!
而精明如葛太太与谢爵士,在发觉美国陪审员与法官在证词上对谢择益的偏驳,以及在看见她脖颈上的金钥匙以后的格外关注,都使得这两人立马便意识到:这婚事一定能救他!
看了好一阵,葛太太转头对谢爵士说:“怎么样。我这侄女,优秀吧?”
谢爵士轻哼一声。
葛太太也哼笑一声,“你今年五十了吧?算了算,你也念了三十年佛,吃了半辈子的素。假使我侄女真做了你谢家儿媳妇,从今往后,谢勋,你怕是可以荤素不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谢勋是超高校级的comprador,是英国侵略中国的一等一的帮凶啊,不然阿正为啥和他爸爸不和,谢勋干啥又要吃素= =
——
第120章 〇四四 光之四
玻尔的话几乎立刻使她明白了布隆的所有举动。
这位大校作为国际检查局侦查处的领头人物, 前来远东的第一要务, 看似是尽可能多的收集犯罪证据。而能使他在短短两周时间里找到足够全面且致命的证据及证明,并定要启动联邦调查局来协助他完成。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使调查局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目的可不止为了搜集工部局六国叛徒的罪证。更有可能, 他们打着搜罗证据的幌子,却在觊觎别的东西……
庭审最终审判开场以后, 纠缠她的记者迅速散去。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立刻望向布隆。
他脸上带着一点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们……想要分一杯羹!
布隆了解谢择益的为人方式,而谢择益了解英国军方行事方式,也了解中国。
在英美关系上, 英国绝无可能对自身利益做出让步的时候,美国需要谢择益。
所以布隆势要力保他。
这就是为什么布隆请她务必前来参加这场多国记者在场的六国公审, 再三向她暗示费贝达金钥匙的重要性;而这场公审涉及到谢择益的证词, 美国法官都刻意选择更能为他脱罪的证词,并试图引导陪审团将这场研究院少佐、中尉与女研究员的种种纠葛,往“桃色新闻”方向去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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