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明发现院外的侍卫都撤走了,他知道必定是苍涟已经从南梦那里得知了自己的情况。如今在苍涟眼里,他和袁长志一样是个已经把西陵国尽数忘记的人了。
李仕明松了口气,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去。掐时辰算,现在已近黄昏,但天色阴得看不出时间。
这场雨憋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下下来,此刻天上乌云密布,浓云低得仿佛就要贴上西边的天际线。
闷雷声声,那雷声如蛟龙在云中翻滚 — 暴雨就要来了。
李仕明再也坐不住了,他飞速地换了身便服,外面披了件油布雨衣,又用麻布蒙面,戴上斗笠,疾步走出了房间。
走到院门外的时候,他谨慎地四处观望了一圈,院外黑漆漆的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他压低斗檐,低头快速离开了宅院。
他一路疾走,走到宫门口,正想着该怎么出去,碰巧泰安殿因为前些日子走水,请了些工人重新搭建殿后的水轩,李仕明就混在运土运树的队伍中出了宫门。
此时天色阴沉,眼看暴雨就要下来了,看宫门的人将李仕明这队人赶出去后,急火火地就关上了宫门。他一出宫门,就向通往郊外的一条小路上奔去,那条路直通向离东陵皇城最近的一片乱葬岗 — 云小鱼在那里。
李仕明心急如焚,他简直要急疯了。
天已经全黑了,空中雷声轰鸣,忽然一道闪电如银蛇般撕裂了黑夜,几滴豆大的雨点打下来,不过片刻,暴雨倾盆而下。
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李仕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但前方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完,他心里开始难以抑制地惊恐,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恐惧就像个黑色的漩涡,越转越大,就要把他吞没了 —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怕失去云小鱼。
乱葬岗就在眼前,但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身上带的火折子被雨水打湿,没法用了。被雨水冲刷得冰冷的不只有火折子,还有他的身体他的心,暴雨打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摸索着,却找不到她,就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忽然夜空中几道闪电,连绵不绝,将乱葬岗照得亮如白昼,他猛然看见不远处的一点红色,那正是云小鱼躺在那里,穿着猩红的嫁衣。
他疾奔过去抱起云小鱼,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可是雨水冰凉,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根本无法感觉她的呼吸。
他把自己的雨衣脱了下来,给云小鱼裹上,颤声唤道:“小鱼,小鱼!”云小鱼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被雨水冲刷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取出南梦给他的那颗丹药,给云小鱼放进嘴里,但云小鱼已没有意识,咽不下去。他急忙用手接了一捧雨水,给云小鱼喂了下去。
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云小鱼忽然动了一下,他猛地低头看去:“小鱼?”
云小鱼“嘤”一声,似长长地呼出了口气,李仕明欣喜若狂,他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雨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她悠悠地睁开了眼。
云小鱼眼神迷离,好似看了很久才看到了李仕明,她张了张嘴,却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李仕明道:“不用说话……已经没事了。”
云小鱼听到他的声音,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情的暖意,轻声道:“李有才……你来了。”
这时候雨已然停了,一轮明月从云中露出脸来,乌云散去,只剩几缕云丝,夜空像水洗过一样干净清亮,月光洒在乱葬岗上,四周一片静谧。
李仕明给她把衣服掖紧:“我在,我带你回家。”
云小鱼笑得极淡,但她的呼吸忽然之间又急促起来,拉住李仕明急问:“长志呢,长志在哪里?”
李仕明手一僵:“……长志在家里,他……他很好。”
云小鱼松了口气,瘫在李仕明怀里,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刚说完这几个字,忽然脸色大变,双眼变得通红,牙齿打颤,浑身都抖了起来。
李仕明惊问:“小鱼,你很疼么,是哪里疼?”云小鱼却已经说不出话。他心乱如麻,站起身正想抱起云小鱼,却被她紧紧抓住了胳膊:“别走……”
李仕明见她的嘴唇如白垩,脸色却发黑,又惊又痛。他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心痛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点昏黄的亮光,那亮光移动很快,宛如一团鬼火,由远及近向李仕明和云小鱼飘来。李仕明紧盯着那昏黄的光影,心猛烈地跳起来。
但随着那火光越来越近,李仕明却松了口气:那是一个打着灯笼走来的人,这个人他还认识,是萧无伤。
萧无伤走到两人跟前,打眼先看见了云小鱼,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她的毒发了。”他蹲了下来,将云小鱼扶起坐正,轻拍了她背上几个穴道,然后运送真气给云小鱼。
白色的寒气从云小鱼的口中飘了出来,她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牙齿也不再打颤,却双眼紧闭。
李仕明急问萧无伤:“她怎么了?”
萧无伤站起身,神色暗淡:“我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多休息,她的伤口才能快些恢复。但我救不了她,没有解药,谁也救不了她。”
“不,有一个人能救她。此人叫陈天河,他现在就在金蟾山的海源寺。”
“陈天河?”萧无伤面有动容,“我也听说过此人……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我对东陵太不熟悉,不知道此去金蟾山要多久,小鱼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这毒我见过,一时半会不会要她的命,从这里去金蟾山也并不远,一个月多月的脚程就能到,可你送不了,我也不行。”
李仕明当然明白萧无伤话中的意思,他沉默半晌,忽问道:“城中可有镖局?”
萧无伤立时听懂了李仕明的话:“有,广顺镖局,离这里不远。”他片刻也不耽误,俯身抱起云小鱼,带着李仕明离开乱葬岗,往广顺镖局走去。
山城有种被雨水冲刷后的清凛气息,萧无伤和李仕明带着云小鱼走在城中的石板路上,脚下发出刷刷刷的响声。
这条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还有谁会留在冰冷的路上不回家?
但广顺镖局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其安宁,可是很快这种安宁就被“邦邦”的敲门声打破了。
副总镖头王顺本来正在打盹,听见这急促的敲门声,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打开院门往外看去,只见两名男子站在院门口,其中一人怀中抱个面色惨白、沉睡不醒的年轻姑娘。
王顺有些怔:“二位是……”萧无伤不等他问完,已经一步跨进了院门,他身后的李仕明则对王顺开门见山道:“有趟镖要你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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