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今时今日,他心中所求,就只有权力了吗?
一个人的心中,若是连丁点明媚的希望都没有,那他的人生,该是多么晦暗枯燥。
他微微侧首,看到了她眼底悲悯的神色。
她在悲悯什么?
悲悯他吗?
真是奇怪,眼前这个姑娘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无数人敬畏崇拜的对象,偏偏只有她,总是用这种可怜的,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该同情的,可怜的,不应该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之人吗?
同情可怜他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实在可笑至极。
可有的时候,他竟然会眷恋她眼中的同情与怜悯,甚至会觉得,被她同情,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好事。
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准备一下吧,下一次朕再见到你,不希望再看到你穿着契丹的服饰。”
临走前,又对一旁的宫侍道:“侍奉好索玉公主,若有怠慢,朕绝不轻饶。”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望着他在侍人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有点疼,像被一把迟钝的锯子,来回锯着,说不上的难受。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了,可她却高兴不起来,但凡面对他的时候,她都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荒芜,像是一片干枯的沙漠,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明媚生机。
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变化会如此大?
那个外冷内热的容蓟哪里去了?
那个和蓟花一样,谨慎,严谨,稳重,以及内心中充满了爱的男人,哪里去了?
此后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吃了睡,睡了吃,实在吃不动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后殿庭院里发呆,数星星,数花瓣。
怪不得后宫的嫔妃们,整日都喜欢斗来斗去,阴来阴去,因为生活空虚,没事可做。一方面,物质的丰富让她们无需花费心思去艰难谋生,而精神的匮乏让她们在日复一日的无趣人生中渐渐消磨了意志,对外面的生活不再期待,对和自己一样空虚的同伴生出畸形的仇视。
于是,便出现了宫斗,女人们渐渐开始变得阴狠,变得冷血,变得变/态,宫斗成了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皇帝是什么,对她们而言,皇帝无非就是个摆设,是个提供宫斗场所的陌生人,几个月才能见一面的夫君,甚至还比不上日夜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亲切。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同情这些女人,若是换了自己,宁可去死,也绝不做后宫三千佳丽的其中一个。
这才三天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是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呢?
给皇帝做妃子的女人,个个都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她打心眼里佩服。
好在三天时间不算长,参加春猎,总比被关在豪华宫殿里要好得多。
但她想错了。
她现在宁可回到那个豪华的金丝笼,也不想跟容蓟大眼瞪小眼。
“公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马车很宽敞,容蓟坐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可她仍是觉得,这马车中的空气憋闷极了。
第336章 眼里写着什么?
“没什么,马车太闷。”
她推开车窗,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心口那种压抑的沉闷,略有缓解。
相比于她的不自在,容蓟却是从容淡定,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半靠在身后的坐垫上,眼眸半眯半阖,随意地打量着对面的苏墨钰。
也不知怎么回事,与这个女子在一起时,那种纠缠了自己两年的沉闷焦虑,竟然奇迹般的缓解了。
难得,有这般放松的时候,不论从身,还是心。
“索玉公主以前在哪生活?”他忽而低声问。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朝他看来,却见他目光平和,神色宁逸,似乎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口询问,并非带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在东郡待过几年,我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
“东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朕记得,三年前那里好像发生过一次海难,死了不少人。”
“是啊,死了不少人呢。”
“那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
“东郡的人那么多,皇上怎么可能会见到我。”她觉得容蓟问的这句话,实在太幼稚了,茫茫人海,谁规定某个人一定会和某个人见面?
说起东郡的事,他却像来了兴趣:“那一次海难,朕作为赈灾使,和中书舍人一起前往东郡赈灾。”
她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哦。”
“那时候,朕还有些看不起她,觉得她就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的纨绔子弟。”
苏墨钰漠然听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他,对自己的敌意的确很大,但是,他从未说过,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当时的她。
他伸出长指,抵在额头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其实,朕当时讨厌她,最大的原因,并非因为她不学无术,举止浪荡的行为,而是她肆意张狂的心性,朕不明白,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活得这般潇洒肆意,一切都是凭性而为,她的固执,她的倔强,都是因为她那颗广袤的心,不受任何束缚的心,即便朕贵为太子,在她眼前,也与常人无异,说实在的,朕那时候,真的有些嫉妒了,为什么比起她来,朕却活得如此狭隘,如此拘束,如此畏首畏尾,或许,朕会喜欢上那时的她,也是因为深深迷恋上她这随意的性子,想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今日的容蓟似乎有些感性,但苏墨钰的心底,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明媚暖融。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活得恣意潇洒,随心所欲。
那时候的自己,更是爱恨分明,心静如水,不似后来,也变得瞻前顾后,不知所措。
如今,她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那种随意平淡,也不敢,再和从前那样,凭性而为,不论后果。
她变得和他一样,畏首畏尾,拘谨沉闷。
或许,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那个随心所欲,海阔天空的苏墨钰,就已经死了。
“索玉公主是否会觉得朕这种想法,有些过于偏激?”从回忆中抽离,他微微抬眸,看向对面也陷入沉思的女子。
她抬起头来,对于他刚才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笑了起来,继续道:“如今想想,连朕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朕,的确是太疯狂了,抛却一切道德伦理,一切世俗成见,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他笑得越发愉悦,满满的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这是自打她与他重逢以来,他笑得最真实的一次,不似以往那般,笑意泠泠,却不达眼底:“为什么会爱上她呢?朕自己也不太明白,有时候会想,若她真是个男子,朕还会爱她吗?朕难道,真的有龙阳之好不成?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通,所以,朕也不打算去想了,不管她是男是女,朕爱的就是她这个人,爱她的倔强,爱她的聪颖,爱她的自负,爱她的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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