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口气,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所以我才说,我一点也不羡慕你,哪怕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的日子,依旧过得不安稳。”
“听索玉公主这般说,朕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难道你不可怜?”除了权势一无所有的人,比最卑微的乞丐还要可悲。
“公主又不是朕,怎么知道朕可不可怜?”隐约中,不想被她这般看待。
“皇上如果不可怜,那我们现在这种悲惨境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朕说过,身为帝王,有帝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自然也有帝王可享受的无上权利,朕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什么意思?
看他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各种麻烦。
想到他惯常的手段,于是了然:“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未免太累了。”她轻声感叹着:“今日有人要对付你,明日也有人要对付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他却满不在乎道:“如果这是身为帝王必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朕甘之如饴。”
“太难了……”她又是长长一叹,对于朝堂之上晦暗阴郁的勾心斗角,她再清楚不过。
听着她幽沉的叹息,他的声音,也变得幽然飘渺起来:“难?有什么难的,过往的二十多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的确,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身在皇家,他自小便见识了太多的阴暗与残忍,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所谓的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就算堕入黑暗,也会有人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才明白,人一旦陷入黑暗,就再也无法接触到光明了。
此时此刻,自己的这颗心,早已漆黑一片,不再鲜活明亮。
翻过身去,低低道了句:“睡吧,运气好的话,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坚实的脊背看上去宽广有力,实际上,却早已疲惫不堪。
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知在他过往的人生当中,是否有过明晰鲜艳的华彩,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不管有还是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和他,终究只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他是大晋皇帝,她是契丹公主,仅此而已,也只能……仅此而已。
第347章 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早上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刚睁开的刹那,还有些迷糊,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至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外衫,才恍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取下,蹑手蹑脚来到山洞外。
他正站在山洞前远眺,初升的红日,在他周身晕染出一圈赤色的光晕,使得他看上去,不似之前那般疏离冷漠。
她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衣物递还给他:“皇上不该把衣服给我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衣物,顺手穿好:“算是回报你昨天的烤肉。”
她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与他并肩而立,一起看向远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黑夜再长,黎明总会到来;寒冬再长,天总会到来。”
他挑了挑眉:“索玉公主怎么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中原的这句谚语,觉得挺应景。”
他微微眯起眼:“的确,黑夜再长,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说完,他看她一眼:“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一脸迷茫:“走哪去?”
他头也不回:“自然是离开这里。”
她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他身后:“我们不是应该在这里等候吗?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我们只能等人前来救援。”
话音刚落,就听到连续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前方被巨石和树木挡住的地方,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一队身着铁甲的骑兵,率先从被炸出的缺口处涌了进来。
后面则跟着一队上百人的步兵,当先的骑兵,一直策马行驶至容蓟面前方才停下,最前方的一名骑手,翻身下马,跪倒在容蓟面前:“卑职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容蓟抬了抬手:“霍大统领请起,这一次多亏你,才能将乱臣贼子一举击溃。”
身着铠甲的男人站起身,肃然道:“此乃皇上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容蓟上前一步,将视线调向远处安营之地:“人呢?”
“已经俘获。”
“很好。”男人平静舒缓的面容上,蓦地现出一丝戾气:“查出他们是谁的人吗?”
“是贤王的旧部。”
“贤王。”他冷哼一声,眸底深处有暗流涌动:“看来老三当初在朝中的布置,并不是只有那么几处,竟然连父皇都小瞧他了。”
“皇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了。”没有丝毫犹豫:“但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杀了,朕一向不喜牵连无辜,但这一次,必须要杀鸡儆猴了。传朕旨意,这一次但凡参与作乱之人,整个亲族,皆处以死罪。”
“是。”
交代完毕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苏墨钰:“朕说了,朕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转过头,接过侍卫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吧。”
苏墨钰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不自禁的说了句:“皇上这样,不觉得累吗?”
他淡淡丢出一句:“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她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以为要在这里困上许多天,谁知仅仅一个晚上,谋逆叛乱之人就被全部拿下,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容蓟这一招是引蛇出洞,还是将计就计,都冒了极大的风险,连自己都被拉入这场早已安排好的棋局中,傻乎乎地为他担忧,为自己担忧。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帝王,他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优秀。
他有着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有着帝王该有的未雨绸缪,有着帝王该有的冷酷决绝,也有着帝王该有的阴诡深沉。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却越来越不像自己认识的容蓟。
终有一天,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憎恨的模样。
此后几日,春猎照常进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最后,此次春猎以大丰收作为结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春猎,实际上是一场猎物与猎手周旋的游戏,猎的不是鹿,不是狼,不是獐子,也不是云豹,而是人,心怀不轨的人。
最终,猎手赢了,而猎物,因为自己的失败,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像赌博,押上自己最宝贵的筹码,一切都是自愿,与人无忧,最后的输赢,既是看运气,也是看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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