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抬头看了一眼,照旧低下头吃自己的,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好看。阮穆更是连头都没抬,一家子没人性的,他还怕脏了自己的眼。
朱玉田没想到朱清和变得这么目中无人,当下面布阴云,在旁边呸了一声走了。
阮穆分明看到朱清和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快速扒拉完饭,擦了把嘴说:“野地里吓人,你拿着这个火把,赶紧回去吧,我等地浇完就回了,你让王老师别担心。”
这人心里难受也舍不得表现出来,真是倔强,阮穆听话地提着饭盒走了,走了几十步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个盒子,取了长条状的东西出来,就着火堆燃着,原来是烟,一口一口慢慢地抽。不过才十四岁,却像是几十岁一般苍老的神态,火光照耀下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哀伤,让人心疼,真想上去抱着他,告诉他往后的日子再不需要担心,因为自己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最后,阮穆还是咬牙转身离开了,他不想吓到朱清和,这个坚强的人其实很脆弱,等自己重拥强大力量的那天,他会用最好的一切来求得朱清和的爱。
在这片只有虫鸣水流相伴的夜色里,他重复着将口堵上又打开的动作,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很累,最后一块地只剩半级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声音洪亮:“清和,你快浇完了吗?”
朱清和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站起身等人走近了才笑着说:“还有一半就好了。”
这人叫钱达佑,是和朱玉田一块长到大的铁哥们,有句话不是叫人以类聚,两人是一个德行的好兄弟,没什么本事,吹牛打人爱喝酒,时常坐在一起说人长短。朱清和暗骂晦气,没想到和这么个人碰上。
钱达佑搓搓手放在火上烤了烤,招呼着朱清和坐下来:“咱们两说说话儿,我今儿回家前还见到你爹了,眉头皱的,看着都老了十几岁,他都是想你想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的心?还真打算和你爹妈当仇人?将来你娶媳妇的时候,总不能连拜的人都没有吧?”
朱清和一听这话就懒得开口,可也不得不说:“叔这话说的,拜天拜地不是更好?您如果要是和我说这个,就此打住,我不爱听。”
“呦呵,你个屁大的小子还有脾气,怎么就这么不识好人心?就你这样的,村里哪户人家肯把闺女嫁给你?外面的人一打听,照样成不了事,家人多重要,你明不明白?”
“村里打光棍的人多了去,我也没见人家饿死了,叔,我谢您的好心,这事等我长大以后再说吧。万一哪天我发了财,说不准得有多少人上赶着倒贴。”
钱达佑黑黝黝的脸皮僵了僵,笑了声:“你小子口气还挺狂的。”
第23章
朱清和昨夜回到家就着冷水洗了把脸,倒在炕上直接睡着了,要不是被鸡啼声惊醒,只怕今天上学就要迟到了。昨天买的饼子没吃,倒了杯还温着的水匆匆吃完,抓起书包就走。
还没到教室门口,却见班里的同学全都捂着鼻子站在外面,有人看到他过来嫌恶地瞪着他:“朱清和,快把你的桌凳搬出来,真是臭死了。”
“就是,我们还怎么上课?真倒霉,居然和你在一个班。”
此起彼伏地抱怨和白眼像刀子一样刺在朱清和身上,他面色平静,毫不将此放在心上。他穿过人群走到教室门口,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拧着眉头继续往前走,越走近桌前味道越重,只见桌面、桌肚、桌凳上全被人涂了厚厚一层牛粪,一夜过去已经凝固。
这个时节多风多雨,放学后都会把门窗关紧,这种味道在教室里闷了一夜实在难以言说。窗户没人动过,不用说,看来班里也有人看他不顺眼。
校园欺凌一直存在,只是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愈演愈烈,那些‘恶人’攻破了受虐者最后一点自尊,推其进入无边黑暗,将家长老师排除在外,一人挣扎,直到再无力气。朱清和好歹活过一世,才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给吓到,把全部的窗户打开,抓着没荼毒的一角扯了出去。
阮穆在家里和王咏梅磨蹭了一阵,母子两人刚进校园,就见朱清和从教室里拖出个凳子,正不解,看清上面的东西,阮穆的脸色当即寒了,手抓着衣角,恨不得扯下来才甘心。
王咏梅更是满脸怒气,她快步走过去,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冲着站在身后的老师说:“让学生全都集中,这种品行恶劣的行为必须严厉制止,如果要是全都有样学样,我们还做什么老师?”
朱清和站在最后排听校长训话,还有人不时厌恶地偷看他一眼。其实光靠口头上说,除了乖学生,那些生性叛逆和待人事物冷漠的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散会后各回各班,教室里虽然还有味道但已经好了很多,孩子们都是有样学样,莫名就变得娇气起来了,老师们还在办公室开小会,这会儿没人管,还有些人在小声议论这事。
阮穆冷哼一声,语气轻蔑:“瞧把你们干净的,头发不洗,衣服不换,那个谁大早上脸不洗牙不刷,口水印子还在,都上初中了,也不嫌丢人。”
王校长的儿子没人敢惹,就算心里愤愤不平也没说什么,倒是被说的那个女同学自己觉得惭愧,埋在桌子上哭起来。
罗叔购置桌椅的时候特地多买了几套,就怕坏了一时间来不及修,所以给朱清和他们换了套新的,他听完阮穆的话笑了笑。这小子损人的本事倒是厉害,这个时候村里的人确实不像城里人穿戴的光鲜体面,穷是罪魁祸首,有些人家一年到头衣服穿了又穿,越洗越烂,所以在完全不能看的时候才会去洗。在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孩子面前,他们本就自卑,如今让人抓着痛脚说,对于明白自尊心为何物的孩子,无疑是巨大的伤害和难堪。
但是即便如此,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你不仁我不义,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承受过太多伤痛,所以这些对他来说算不得上什么。不过他还是推了推阮穆:“好歹是女生,别太过分了。”
阮穆脸上闪过一道不满:“闭嘴,你倒是会怜香惜玉,是不是她踹你一脚,你也得笑着凑上去?”
朱清和摸了摸鼻头,埋头看书去,这阵子他倒是有个意外的发现,当初靠死记硬背才能考好成绩的脑子,像是突然开窍了,课堂上老师讲一遍他就能全部明白,有些不是特别难的知识,自己温习也能懂,着实让他欣喜不已。
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老师没出现,摇铃声响起的时候僵硬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在座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往出跑,却被一个低年级学生拦堵在门口,看样子像是五年级的,他吊儿郎当地曲起腿踩在门框上,痞里痞气地说:“今天谁笑我哥来着?”
男生当然不怕这么个小子,推了他一下:“你哪来的,滚远点。”
那小子反而抓住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掰,顿时响起一阵如杀猪般刺耳的叫声,洋洋得意地说:“多亏跟着我哥搬了几天砖,练了一身力气,不长眼的,我哥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不然就你们这身板,早扔出去了。别让我知道是谁使坏,不然我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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