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爷嘴巴里说着笑话,伸手在白瓷碗里洗手,又拿起托盘里折叠很方正的一方白毛巾来擦过了。
第一波的伙计退下。
第二波的伙计又鱼贯着上来,是茶梗很均匀的毛尖,一种名品的高山茶,张老太爷端起来漱过口。
第三波上来的才是吃的茶,铁观音,尝了一口,味道清淡。看见熊督军一脸的期待。张老太爷点头:
“让熊督军费心了,我们山东人,还是喜欢简单些的。”
熊督军立刻站起来拱手:
“老太爷您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个简单的性子,最看不惯那些墨迹的腻歪,今天和您老人家真是一见如故,想起我那慈爱的先祖父大人。如今没有了长辈教诲,常常伤感落泪,老太爷您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一个干孙吧!”
说完这话,拉开椅子,就要跪倒。
旁边正在喝茶的苏将军噗嗤一声就喷了茶,跳起来伸手拉他:
“老熊,你这个表演,可是太过了呀,快起来吧,不然老太爷生了气,可别怪兄弟不照应你。”
这个熊督军也是将近五十来岁年纪,和张老太爷相差不足十岁。他本来的势力,那是甩了苏将军几条街的,但是现在却放下身份,跟苏将军平辈论交。
苏将军又特别会来事儿,常常在老太爷面前装孙子。所以他也很光棍,就顺手推舟按着苏将军的辈分来叫人。
现在看苏将军这样的说话,又偷看一眼主座上老太爷的脸色,熊督军丝豪不脸红,他摸一把眼睛上的泪花:
“我太激动,叫老太爷见笑了。”
张老太爷一把年纪,这样上赶着认爷爷的故事,在前清那个时代是极其常见了,也不分什么年纪,所以并不吃惊。他站起来,略微拱手:
“熊督军太实在了,咱们还是坐下聊吧。”
熊督军见张老太爷如此给面子,也非常兴奋:
“老太爷说的是,咱们先吃螃蟹,慢慢说话。”
他冲着站在后面已经目瞪口呆的掌柜招手:
“螃蟹可以上来了!”
那个掌柜赶紧摇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专注精神,拉着悠扬的长调子冲着门口喊:
“上主菜!”
包厢的门大敞开着,两个伙计合作着抬上一只磨盘大的螃蟹来,放在桌子上。
掌柜弯腰介绍说:
“这是美国大螃蟹,海里长得,这只是最大号的,二十一斤零六两。请贵客品鉴!”
二十斤听起来不算多,可螃蟹都是长着很夸张的脚,两只大足伸展开来,足足的又一米长。
掌柜说完了就挽起袖子净手,亲自将螃蟹壳子搬下来,露出下面的螃蟹肉来,黄的白的,蟹黄就如鸡油黄玉一般,白色的脂膏如同羊脂美玉一般。阵阵鲜香,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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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菊黄蟹肥的时节(三)
春风得意楼的伙计将一只木勺往蟹黄中一插,轻飘飘的就进去了,可见这只巨型螃蟹,早已经被蒸的烂熟。
熊督军摆手让伙计们退下,亲自挽起袖子,装了一碗蟹黄白脂膏捧在张老太爷面前,苏将军在一边殷勤的张罗姜末和香醋。
张老太爷笑:
“我自己来添更合口味一些。”
两人这才停下手来,眼巴巴的看着张老太爷在碗里调了姜醋,吃了一口夸赞说:
“香,这样的大螃蟹,真叫痛快。”
“老太爷满意就好!”
两个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坐回椅子上,各自装了一碗,大块朵颐起来。座上三人都是大方性格,细品粗吃都十分过瘾,就这样每人吃了两三碗下肚,有了打底,速度才放慢下来。
熊督军又招呼上酒,酒是孔府烧白,装在长条的玻璃罐子里,倒了满满的一杯,敬老太爷:
“吃螃蟹配一些烧酒才好。”
苏将军连忙站起来挡了挡:
“我来,我来。”
熊督军哈哈大笑:
“那里会少了你的。”
苏将军继续挡着:
“不是不给老哥面子,这个酒随意就好。”
熊督军弯着腰殷勤的笑:
“那个是当然,这全天底下,还有谁敢灌老太爷的酒。”
张老太爷十分给面子,伸手接了,浅浅吃了一口:
“正宗啊,酒好,螃蟹也好。”
熊督军十分高兴:
“那我就先吃三杯为敬,老太爷您随意。”
他伸手去给苏将军倒酒,却见那位小个子十分灵活,已经手快自己倒了。于是哈哈笑着退回自己椅子上,一连着倒了三杯喝干,嘴巴里喊着:
“痛快,痛快!”
伸手又倒了满满三杯。
苏将军知道他是要故意多喝几杯,有了酒意才好说话,所以也不搭理他,脸上带笑学着老太爷的样子小口吃酒。
这两个军人虽然相貌天差地别,一个瘦小精明像小猢狲,另一个膀大腰圆像只熊,却因为以前有过一些交道,颇为有些默契。
白烧酒,酒劲浓烈,装酒的酒杯一般都不大,这次春风得意楼用的是一种核桃大的青绿色小杯子,下面还有一寸长的细手握倒座。
熊督军吃了满满六杯下去,算起来也不过才有三两酒了。他脸色酱油红,说话有点大了舌头:
“今天老太爷赏光,这个螃蟹有了,美酒也有了,俗话说的品蟹饮酒赏菊。就只差菊花了。”他回头招呼掌柜的:
“上菊花儿!”
掌柜的领命,朝着外面拍手,重复他的话:
“上菊花儿!”
张老太爷和苏将军都抬了头往门口看,还以为会看见伙计们抬着什么样的绝世名品菊花上来。却见门口依次走进来四个美貌的旗袍女子,两个怀中抱着三弦,另外两个抱了琵琶,对着酒桌站成一排。
掌柜介绍是说:
“这几位姑娘是寿客,金英,黄华和秋香。”
这几种都是菊花的别名了。
四朵菊花对贵客行了礼,开口问要听什么曲子:
熊督军请教张老太爷,见他没有什么意思的样子,就声音豪爽的说:
“拣你们拿手的弹来吧。”
四朵菊花行礼退了几步,在墙角的椅子上坐了,轻拢慢捻抹复挑,三五声之后,曲调未成,却先有脉脉浓情传递出来。
一时间宾主尽欢,酒足饭饱。
熊督军又亲自将张老太爷送回张院长的公馆门口,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
折腾了大半天,张老太爷回了养老院,精神依旧很好,喊一个钱管事去把张家大爷叫来,加上苏将军,四个人在书房里密谋。
苏将军说:
“熊督军现在就想躲在租界里,做一个富贵闲人,只不过南边的革命军不愿意放过他,非要取他的脑袋。他现在投靠了孙督军,孙督军也不是什么善茬子,事事都要让他出头做先锋。现在南边革命军来势汹汹,孙督军自己都怕是有些顶不住了,何况本来就是败家之犬的熊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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