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觑机踮脚,偷跑进了灶房。找到个瓦罐,先舀了勺水缸的水倒进去,再把黄鳝也倒进去。想养一养,让它先吐一吐泥。
她正忙着洗饭盅,身后就响起了侯秋云的声音。
“你这孩子,自己家不呆,闷声不吭地跑我家灶房来干嘛?”侯秋云看上去老大不高兴。
红果儿没半点被揪住的害怕样儿,抱着盅,欢快地小跑步跑到她奶奶面前,献宝一样把盅举高高:“奶奶,奶奶,给你饭盅!搪瓷的哦~!”
盅是白瓷底的,上面只印了红色的双喜字,有一些使用过的痕迹。但用的人显然用得爱惜,搪瓷这东西最容易磕碰后掉瓷,这盅却半点没露黑底。
侯秋云有些稀罕地摸了摸盅,这东西耐用,又比陶碗什么的好看上太多,公社牛书记就有一只专门喝茶的搪瓷小盅呢。
“你从哪儿拿的啊?”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红果儿眼珠一转,马上开启坑亲妈模式:“谢巧云不要我了!她说要分家!这盅就是她分给我的!”
第3章 我保证,我比鸡都吃得少
啊?!就用一个搪瓷盅就把亲闺女打发了?!
侯秋云简直震惊了,这世上真有这么狠的亲娘啊!
红果儿小眼眶里包满了泪花,她在侯秋云手上蹭啊蹭:“奶奶,你要我吧……我人小,吃得也少……我保证,我比鸡都吃得少~。你不要我了,我就得饿死了……呜呜呜……”
这小模样才叫人心酸呐!
侯秋云心疼地拉住她的小手,替她擦干眼泪:“走,跟李奶奶走!我非得去帮你问问你娘,她怎么就这么狠心,连闺女的死活都不管了!”
红果儿趁她不注意,一下子蹿开。她的目的是留下来,可不是回她那狠心的亲爹娘身边呢!
她跑得远远地,顺便把院子里的镰刀和竹篮都拿上了。转身对侯秋云道:“奶奶,瓦罐里有我刚刚捉的黄鳝。熬汤喝,鲜着呢!我去给咱家割牛草去了!”
拔腿就跑,完全不理侯秋云的招呼声。
现在队上伺弄牲畜的任务,已经交由侯秋云来做了。这活儿轻省,原本是谢巧云在干。可惜她脑子不好使,闹出个存粮被抄的事来。
大家生怕她脑子一发热,再坑到队上的牲畜,纷纷要求换下她来。
侯秋云就这么顶了缺。
能帮奶奶干活,最开心了!李懿君笑眯了眼。
*****
她选的割牛草的地方,是在山坡上。
这里青嫩草大把大把的,天空也似乎更近了。云彩被风刮得丝丝缕缕地,却依旧慢腾腾地移动着。
看得她的心,都跟着悠闲惬意起来。
镰刀不知是被她奶奶,还是爹磨过的,锋利得很。左手握草,右手执镰,在草的底部一割,草就断了。
为了省时间,她都是割一把,腾出点握草的空间,再握再割。直到手上握不住了,再把草平放在身后已经割过的草地上。
估摸着割的草已经够装满竹篮了,她才停下。放下镰刀,开始收装牛草。
虽说是南方,11月的天儿也已经开始凉了。先前又下田捉了黄鳝,现在又摸了半天青湿的草茎。
她的小手儿实在有些发冷。
赶紧呵气搓手,放到了衣兜里。
可这一放,却摸到样熟悉的东西来。
她把那物事掏出来一看,正是她把玩已久的一只文玩核桃。
这核桃是老树闷尖狮子头的。80年代的时候,国内听闻就只有几棵野生的闷尖狮子头核桃树了。
她当初买下它时,这颗核桃已经色如琥珀,包浆厚实透亮。不管是摸上去,还是看上去,都像玉一样润泽。
显然年份不轻了。
看着就招人喜欢!
她没事就爱把它拿在手里把玩。奇怪的是,文玩核桃一有了年份后,里面的核桃仁都会沙化,晃动之下,都会发出沙沙响的动静。
她这核桃,每回发出的响声居然还不一样!
这也令她更稀罕它了。
这不,连梦里都能梦到它。她自觉好笑,拿着核桃把玩了一小会儿,就收回衣兜,重又开始收装起牛草来。
一个不小心,手就被什么东西割到了。
低头一看,是马耳杆。小时候割牛草时,她的手被这种带齿的草划伤过好多次。这回,割草的时候没被划到,轮到收装了,反而被划了。
手上一阵阵生疼,一抹血迹也自伤口处渗了出来。她赶紧把手指放嘴里吮上几口,心里却是纳闷。
咋会疼呢?
这不是梦吗?
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又是坚定维护唯物主义的李懿君,实在不敢置信自己是重生了。
可现实却分分钟唤起她的疑虑。
比如,为啥她会饿呢?为啥她昨晚跟奶奶一起睡下了,今早醒过来,自己还在59年?还有,今早爹教她唱的那首什么“公社是棵长青藤”的歌,她好像没听过诶……
不是说梦里能出现的,都是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经历过,或是在自己知识范围内的内容吗?
她有些懵,把牛草装满竹篮开始往回走。
*****
红果儿拿着家里的镰刀和竹篮跑掉后,侯秋云就开始犯愁。
她看看手里的搪瓷饭盅,又走过去看看瓦罐里的黄鳝。
这些黄鳝长得肥美,都有手指头粗细,有五、六条呢,够她家打一顿牙祭了。
再想到红果儿刚刚跑开时,还说要帮她割牛草。唉,这孩子越懂事,她心里就越愧得慌。
放下饭盅,她就跑去捣鼓着,计算她家今年新分的粮食去了。
本省位处南方,东北地区秋播大约在8-9月,华北则是9-10月。而他们这里,今年估摸着要再过十来天,才能完成秋播。
这秋收辛苦,秋播也并不轻松。要吃得少,干力气活时,说不准得饿晕呢。
不过,等秋播过了,就是农闲了,家里就可以对付着喝稀粥了。粥煮清点没关系,加点细苞谷粒,弄点野菜丢进去,一顿饭就有了。
脱了粒的苞谷棒子也不能丢。拿去磨成粉,也能充饥。
队上卖余粮,她家还凭工分,分到了十多元钱呢。到时候实在不够吃,还能去黑市上换点粮。
侯秋云就这么算啊算,看完谷子看高梁,再去看看堆着的红苕和洋芋,还是没能把红果儿的口粮挤出来。
于是,她又愁了。
要不……过春节的时候,就别吃肉了,把家里才灌好的香肠,拿去别家换粮食?
可这又换得了多少呢?总共都没几斤……
这时,李向阳也唉声叹气地回来了。
“咋了?”她问。
李向阳又叹口气:“刚刚去公社开了会,二队的队干都在围着牛书记哭穷。说谢有田干的浑账事儿,不该由二队所有的队员来承担。他们确实没产那么多粮,把公粮一交,现在家家户户都断了炊了。”
侯秋云唬了一跳:“断炊了?家家户户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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