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薄唇微抿, 看夜风微凉,想把风袍脱给妻子,以往理所当然的事,现在问一问都困难。
正人君子会拿什么态度对待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呢。
厌恶?疏离,不可置信?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离他远远的如同他是恶魔瘟疫一样,走近一步都会让她染上怪病一般。
在冯小怜这里待了一晚,她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但仅此而已,自出来便未看过他一眼。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一会儿就能感觉出她身上散发出来更浓的厌烦和疏离。
很明显,她只想和孩子待在一起,并不想见他。
夜已经很深了,杨昭走了一会儿就困了,只乖巧的还要坚持和父亲母亲一起走,被贺盾抱起来后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小身体软软靠着她,依偎依恋,让贺盾一颗心都软透了。
杨广想把孩子接过来,被贺盾摇头拒绝了。
杨广收回手藏在袖间握得死死的,并未说话,只薄唇微抿地跟在旁边。
白日本来就还冷,夜里有风,就更凉了。
贺盾脱了风袍把孩子裹起来,但毕竟单薄,她怕孩子着凉,就走得越来越快,想快些回府。
杨广跟了很大一截,走着走着只觉呼吸间带着刀子一样,脚步沉重越来越慢,直至停下来,再也没法迈出一步,就这样在后头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背影,直直站着看着,等着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没有跟在后头了,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看一看。
贺盾走出了一大截发现不对,回头见杨广一人站在后头老远的地方,整个人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想问问他怎么不走了,夜半三更不好大声喧哗,便抱着杨昭往回走了一截,话未问出口就瞧见对面的人眼里有亮光和喜色,忽又想起他的脾性来,心里一时不知是厌烦还是无力,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只想快点带昭宝宝回府。
带着杨昭在外头不言不语地等了两个时辰,等到现在夜半三更,她现在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贺盾在心里微微摇头,不愿再深想,只想快些回府,她原本便还没睡够,接连几日都还需要补眠,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做自己的事罢,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有想做的事,她也有,莫要沉溺在这些不好的情绪里,眼前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但只要她努力一些,细心一些,便能保住杨勇杨坚的性命。
贺盾转身走了,她很累,也很困,并不想和他在这玩一些似是而非的游戏,她也玩不过他。
杨广心里那丝因为贺盾回头的喜悦还没冒出头,就被她眼里那丝真切的厌恶烧了个灰飞烟灭,胸腔里一路压制的气血顿时翻涌起来,冲击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看前面的人走得毫不留情,浑身冰凉透骨,彻底失去了理智,背绷得笔直,目光又黑又暗,轻笑道,“你再厌恶我又有什么用,你是我晋王的妻子,一辈子走不脱,我回去就把你锁起来,你能怎么样,我不但要把大哥拉下马,还要他的命,还有三弟四弟五弟,个个手握重兵,我也要弄死他们,还有他们的子嗣后代,留下就是祸害,我也要一并清理了……”
他声音很轻,不带一丝情绪,在寂静的黑夜里却格外清晰。
贺盾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心跳都快停止了,四处看了看见这里是街心中央的小广场,四周空旷无人,这才稍稍安定冷静些。
周围没发现有人,但夜深人静,难保有意外,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贺盾见杨广还要说,压低声音喝道,“你疯了么?在大街上口出狂言!”
杨广心有不屑,被听到又怎么样,皇帝不信也罢,若信了,又能拿他如何,皇城就在他脚下,他敢来长安,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杨广看着贺盾脸上焦急的神色,神色古怪,“怎么,怕死,怕被本王连累?”她看他了,只要被她看着,他心里便有些高兴,有种喝醉酒了一样的微醺,他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他喜欢她看着他。
贺盾就想伸手去给他探探额头或者脉搏什么的,看看他是不是喝醉了,他这人素来会伪装,喝醉酒了从外表看不出来,言行也藏得很深,只容易胡说八道,以前发酒疯就胡言胡语的。
贺盾一手抱好杨昭,一手想去探脉,只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越收越紧跟疯了似的,贺盾挣了两下没挣开,反倒被他拉得往他跟前踉跄了一下。
离得近了他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杨广死死握着妻子的手臂不给她动,在她耳侧吻了一下,笑道,“不想给我碰?不想我看你?觉得难以忍受么?可惜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就是要碰你,不但要这样亲你,还要像以往那些缠绵的夜里一样,翻来覆去,从里到外的透透彻彻密不可分地碰你,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留在长安不跟我回江都,本王现在就告诉你,趁早打消你无知的念头,没门。”
这流氓!混蛋!无理取闹!
贺盾只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气得炸开了觉得傍晚被她踩烂的那个瓜没用在时候,她应该留到现在,还有个能发泄的东西!
耳边是他灼热湿润的呼吸,手腕上的力道越箍越紧,骨头要被捏碎了一样。
贺盾察觉怀里的昭宝宝睡不安稳地动了动,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么,宝宝快被弄醒了,快放手。”
宝宝,宝宝,杨广胸膛起伏,越发不想松手,他要是能把她揣在身体里藏起来就好了,他一个人的。
杨广凑过去想吻她的唇,被避过以后心里撕裂一般的疼,暴虐癫狂疯长又无处发泄,只想问她为什么要拒绝他。
贺盾用额头碰了碰杨广,并没有察觉到醉酒的温度,反倒是凉凉的,呼吸间也没闻到酒气。
贺盾不清楚是不是他清理沐浴过才来的这边,像往常一样在他唇边吻了吻,确认他没醉酒,是真发疯,才想问问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月光下瞧见他浑身僵住,看着她瞳眸里暗藏着些紧绷的希望和期待,脑袋懵了懵,忽然就明白了杨广这是在生气,然后以为她这是在安抚他。
像往常他生气的时候她会亲吻他的手背一样……
这真是稀奇了。
分明想做坏事的人是他,怎么反倒他还像个受害人一样。
贺盾觉得可气,又十分的莫名其妙,她想不明白,但两人总不能半夜三更在大街上打起来吵起来。
再说他是三岁小孩么?
只怕连杨昭做错了事都不会无理取闹躺在大街上撒泼打滚不肯走。
贺盾深吸了口气,尽量软下声音来,又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阿摩,夜很深了,我和宝宝都很困,我们快些回去睡觉好不好。”
贺盾想与他说今晚见了高熲的事,但又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生怕哪里一个不好又惹得他不高兴,便只捡着些无关痛痒的话说,“阿摩,你快松手,我手很痛,一只手快抱不住宝宝了。”
杨广听贺盾像往常一样和他温言软语的说话,心头发热,喉咙滚烫,稍稍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彻底放开,声音干哑急躁,“那你还走不走。”还丢不丢下他走那么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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