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现在就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的人。
身为女子学识渊博,心性洒脱坦荡,似乎和谁都能成为朋友,感情却谈不上深厚不深厚,性情宽容淡然,与宫里那敷粉的老宦官来往,惹来非议侧目也不放在心上,二十六岁不成亲又理所当然。
光是看看这些,便知她家世不差甚至优渥之极,最为关键的地方,是无人管束。
十之八[九是顺心随意没有任何纷争的活了二十六年。
这就很稀奇了,便是宫候帝王家,也万万养不出这样性情的女子或男子来的。
普通人家忙着柴米油盐更不用说了,再小的家,再小的宗族,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纷争,也没有哪对父母会放任子女养成这副模样的……
或者他可以把范围扩大一些,一些隐士,或者他从未见过想过的地方。
她的言行举止有点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佛儒道三家或多或少都有点这个意思。
钱货不藏私,她有钱都捐出去赈灾。
所作所为,很多都不是为自己谋私利,为公众之事竭尽全力。
杨广思量着,脑子里就闪过两句话: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人们乐意为国家无偿效力,男女皆有归属,不藏私,不谋私利,奸邪之谋不会发生,盗窃、造反和害人的事也不会发生,睡觉都不用关门了……太平盛世。
这是儒家《礼记。礼运》里的几句话。
世界大同,天下为公。
杨广心头一震,复又将这等不着边际的推测推翻了,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出现的,自东晋陶潜出了一篇《桃花源记》,寻找桃花源的隐士文人多不甚数,但也只是平添扼腕叹息,感慨梦中之境。
那种地方是不存在的,他是魔怔了才会这么想。
杨广摇摇头,见对面的人昏昏欲睡,问道,“阿月你是江陵哪里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父母亲人在么,都是做什么的。”
贺盾今日在杨坚身边泡过紫气,又累了一天,现在安安静静坐下来,就有些昏昏沉沉,听他这么问,就晃了晃脑袋回道,“具体是江陵哪里的查不到了,父亲母亲现在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自小到大也没见过他们几面,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那国的概念虽然不强,但还在,可家就特别模糊了,血脉的关系变得很淡,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劳动才是第一需要,大家专注的都是实现和提升自我价值,这是人口稀少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她自八岁起从养育机构里出来,进了教育机构,学的一直是自己喜欢的,但是还未实现劳动价值就病变身亡了,人命珍贵,二十六岁毕竟太年轻,大概她父亲母亲又会被翻出来接受调查……
杨广听得怔忪,日子过得很惨,但提起父亲母亲的时候很平淡,没有留恋也没有怨愤什么的,就像提起一个路人。
当真成一块石头了。
只是对付石头也有对付石头的办法,杨广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惊诧,温声道,“阿月,我们来聊聊……”
贺盾知道他不想睡,虽是很困,便也动了动身体道,“聊什么。”
杨广看着她,循循善诱,“阿月,你要成亲的话,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你是不是会心悦高熲李德林那样的,年纪大,能文能武位高权重,样貌不差,还有才气。”
贺盾现在对心悦不心悦这两个十分敏感,听了瞌睡虫都跑没了,又听他说高熲李德林,脸色顿时胀红了起来,回道,“阿摩,你怎么会这样想,昭玄大哥和李大人都是有家室的人,儿子都好大了,你莫要胡思乱想了。”
她分辩得急,杨广听了朗笑出声,复又道,“那阿月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真是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贺盾挠挠头,回道,“阿摩,你能不能问问我喜欢什么。”
她不就喜欢瞎操心普度众生济世救民么?
杨广看她这呆样就想笑,“不能,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宇文赟的皇后朱满月比他大上十二岁,天下人也没觉得多稀奇,怎么那日我骗你说心悦于你,你反应就这么大了,你很介意十三岁这个年纪差么?”
好罢,陛下是觉得她在这个时空的七年算是倒退了重长,不计入年纪了。
贺盾回道,“年纪差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你只有十三岁,还未成年。”年纪和性别早在古早的年代就不是问题了,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但底线是孩童……
更何况她当真没想过什么心不心悦这件事,贺盾晃了晃脑袋问,“阿摩,睡觉罢,明日还得早起进宫请安呢。”
杨广听得暗自咬牙,这意思就是嫌他年纪小了,个子这么小,长到二十六估计也绝对没他现在高,还嫌弃他小了,杨广在心里喷了两口气,面上只温声问,“那阿月,假设你跟我成亲,我几岁你就能接受了?”
为什么要假设这种问题,贺盾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睡觉,杨广不让,摇着她的肩膀把人摇醒了,贺盾从没有一日觉得陛下这么话痨的,唉唉了两声郁闷道,“至少也得二十岁罢。”
二十岁,亏她也说得出口,那还得等七年!
杨广听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气道,“二十几岁的早就成亲了,你要给人当小妾么!”
贺盾想都没想就答了,“我又不嫁人,嫁不嫁人于我没什么关碍,我还要做官修史书立传呢,正巧父亲又允许民间修史了。”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
杨广捏了捏眉心,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声音也温温润润的,“阿月,你跟我相处这么久,心里就从没有过那么一点不一样么?”
不一样的地方……
贺盾动了动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脑子里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倒真是想起不少来。
她半夜做噩梦了,陛下自己困得不行,还坐起来安慰她,她在宫里和宇文赟做口舌之争,他在宫门口等过她好几次,等她变成石头了,即不嫌弃她,也没把她当妖怪……
还为了她的事到处奔波。
贺盾就想起他把二月弄来要帮她夺舍那一晚,给她做了柔软的套子套上防止她蹦坏了的时候,光是想一想,当时那种心脏闷闷的感觉似乎又上来了,那种感觉和她看着宇文邕驾崩的时候又有所不同,同样酸酸涨涨的难受,却又暖暖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贺盾伸手揉了揉胸口,这样的感觉也有好几次罢。
“有的……”贺盾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最后看着他,眼里情绪也波动得厉害,“阿摩你对我真好。”是真的好,两世的头一份了,她也没和旁人相处过这么长时间,总归是很珍贵的。
杨广却是听得心口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心说她是木讷了一些,但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只是她对这些事不上心,时间都花在旁的地方上了,感情缺失的太多,这才会受了人家一点好,就老是要想着努力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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