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管这么多。”周娇兰根本没把霜娘放在眼里,见她说话不如意,脸马上就撂下来,一把把她的手推开。
霜娘并不恼,跟周娇兰这种货生气,她真觉得犯不上。她只是道:“我要是你,我现在就马上回许家去。”
周娇兰不想听她讲话,又耐不住好奇心,口气很冲地回道:“回去gān嘛?你先都说了,许家一知道我有了身孕,肯定更要当成是我害死那小崽子的了,我为什么要回去受人冤枉?”
“你不主动说,谁知道?”
周娇兰狐疑地盯着她:“什么意思?”
霜娘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整个事件里,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周娇兰悻悻地,“我回来得太莽撞了。”她不想回答的,但又实在想知道霜娘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霜娘点头:“不错。如果大哥儿溺水是个单纯的突发不幸也就罢了,你婆婆现在是伤心之下才迁怒你,只要等她清醒了,你又怀着身孕回去,她有了慰藉,这事慢慢就过去了。可假如是有人存心做了局陷害你,就是要把大哥儿的死扣到你头上,你这一走,就等于是把黑锅一起背走了——我们知道你是因为受不得委屈,可你婆婆如何能不怀疑你是心虚?而你自己,失去了第一时间辩白自己的机会,同时也失去了发现蛛丝马迹的时机,等你再回去,害你的人便有疏漏,也捡到这个空档给补上了。”
霜娘想唬人的时候,还是有两分样子的,不但周娇兰听着呆了,连安氏金樱和琼云一并都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说。
“那、那你还叫我回去?”
“因为你现在回去,事qíng还有寻到转机的余地,再晚,可就越来越难了。”
周娇兰不由问:“转机在哪里?”
霜娘道:“你回去,不要说你是生气才走的,而是震惊伤心于大哥儿的突然夭亡,又没想到你婆婆居然会冤枉到你头上,所以你激愤之下,回了娘家,要求娘家出人替你去顺天府报官——”
安氏眼神一闪。
周娇兰惊道;“报官?!这怎么可能,我们这样人家,怎么丢得起这个人。”她的面色转为失望,“我以为你能出什么好主意,原来这样,乘早别说了。”
霜娘慢条斯理地道:“谁说你娘家就同意了?我们太太说了,叫你别胡闹。”
她试探地看一眼安氏,安氏眼含笑意,点了点头。
霜娘得到鼓舞,继续道:“你不服气,所以又回去了许家。这么转一圈,首先,你因为心虚才跑掉的帽子至少可以摘下来了,你觉得呢?”
她觉得很有道理啊!周娇兰忙催道:“然后呢?我回去怎么办?”
“然后你就哭。”霜娘gān脆地道,“哭大哥儿,也哭你自己,闹着叫许家报官。许家要不肯报官,你就要求许家自己彻查,这中间不能有一点含糊其事,所有相关人等,一个都不能放过,不管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劝你说算了不要查了,你都不要理他,喊停的这句话必须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周娇兰完全听进去了,应道:“我知道。”
霜娘接着道:“你不必太在意最后的结果怎样,也许能查出来,也许查不出来,也许确实就是个意外,当然,最坏的结果是查出来的证据和你有关——”见周娇兰瞪眼要说话,霜娘加快了语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我说过了,你不用在意,因为事发当时你不在府里,那证据造出来也无非是间接证据罢了,而让许家认为这证据是确实还是栽赃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你,你问心无愧的立场必须要从头到尾坚持到底,这不算难吧?你本来就是清白的,这事同你没关系不是吗?”
周娇兰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真没gān。”
霜娘道:“另一件事是,你有身孕的事,也必须不能主动说出来。”
话说到这时,周娇兰已经摸到了她的思路,有两分不qíng愿,但还是道:“我藏着,等这件倒霉事过去再说。”
霜娘忍住叹气的冲动,道:“不能主动说,不是说不能说呀——你捡个qíng绪激动的时候,装个晕倒什么的总会吧?”
“太早bào露出我有身孕不是不好?”周娇兰自有主意,“我不如忍忍。行了,不用你说了,这点委屈我忍得住,等我儿子生下来,谁也别想再叫我看脸色了。”
霜娘想撞墙了都,跟棒槌说话真的好累啊。
“你忍得住,你儿子忍得住吗?你忘了老大夫说你胎相不稳的话?”
周娇兰愣了,她没见着自己裙子上的血迹,还真给忘了,光记得她将要有儿子的喜讯了。
“所以,你拖不得,回去这两三天功夫里,就赶紧装个晕,好请大夫调理安胎。”霜娘还有个心思隐了没说,周娇兰怀这胎的由头就不好,能把月事吃紊乱了的求子秘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她今天没有这一出,霜娘都认为她必须得安胎。
虽然不爱理她,但既受了安氏之命,接手了她的麻烦,霜娘就忍不住想要做好些,与她再qiáng调确认了一遍:“回去摆个你要彻查的立场就好,不要真的动气,我先说了,结果怎么样,都不用太在意。如果你办不到,那宁可在这边府里养胎算了——”
周娇兰一口否了:“我不gān,那我以后不是说不清了?我要回去,我才不受这口软气,谁也别想冤枉我。”
她说着忽向霜娘道:“要么你陪我回去?我看你倒也还派得上用场。”
那口气,轻慢如指使自家丫头般,霜娘傻了才跟她回去呢,张口就道:“我其实腼腆,见到生人就说不好话了,再要对着长辈,更不中用了。再者,我是小儿媳妇,你家太太如何把我放在眼里?我跟你去起不了一丝作用,倒白担了个救兵的名,不如你自己回去。”
周娇兰听这理由觉得在理,只得罢了。
霜娘说毕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看安氏。安氏点一点头,和蔼地道:“下面我来安排罢。你累了半天了,回去歇着,晚上也不用来请安了。”
霜娘笑着应了,行完礼走出去两步了,又想起件事,忙又倒回来道:“太太这里有合适二姑奶奶的衣服吗?若没有,我回去让人送身过来。”
金樱笑道:“六奶奶放心吧,太太年轻时的衣裳多着呢。”
霜娘这才去了。
周娇兰还不大明白这对话,直等到金樱取了衣服来,伺候着她把身上那套换了,她见着了裙子上的血迹,才一下子白了脸,意识到先前霜娘再三和她qiáng调的不是虚言。
安氏见她重新妆饰好出来,无意跟她多说,直接示意金樱,出去叫人安排车马,送她回成襄侯府了。
金樱回来笑道:“六奶奶那一套话,听得我都呆了。我眼拙,看六奶奶平时不声不响的,真没看出她有这份厉害,就是大奶奶来处置,恐怕也只能这样,没法更周全了。”
“小六媳妇是个有内秀的。”安氏吁了口气,“我试过几回了,平常显不出来,真jiāo给她事了,她总能撑起来。”
金樱笑道:“可见太太没白调理人了。”
安氏便失笑:“说我的好话作甚?这可调理不出来,那么大的人了,该长成早长成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便能一时硬撑着她,一撒手,又掉下来了,只有本人争得起这个气才行。”
金樱最了解安氏,见她与先冷淡的样子不同,说起这些倒有谈xing,便顺着往下道:“太太说的是,像二姑奶奶那样的,遇着事专会把麻烦带到别人身上去,就是再撑也起不来的了。难得六奶奶xing子好,二姑奶奶那么小瞧她,她也不恼,还从容自在着,一些儿也不受影响。要换了我,说不得我脸上下不来,就不愿意再理她了。”
“心里有主意的人,就不会跟蠢材生气。”安氏道,“至于搭不搭理二丫头,小六媳妇那副模样,像是想搭理她的?不过是听我的吩咐行事罢了。”
她说着,唇边又流露出一丝笑意来:“虽然当初行事太仓促了些,但这个媳妇,倒也没给小六选错,算是错有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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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主仆闲话,霜娘可没这个jīng神了,她缺了午觉,倒多动了脑筋,回去就一头栽chuáng上去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待醒来时,日头都下山了,捂着睡得有些发昏的脑袋,直到用过晚饭,霜娘方重新jīng神了起来。
要了水洗浴过,见到炕桌上的丝线,想起说要给周连营打络子的话,霜娘便坐去炕上,一边和chūn雨商量着花样,一边着手打了起来。
第二个刚收了尾,听得外边院门响了,跟着是芳翠的声音:“六爷来了。”
霜娘诧异地放下绳结,起身往外去,心下疑惑:不会是又走错了吧?周连营看着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可都这个时辰了,他不在前院歇息,来寻她做什么呢?
待出了门一看,周连营正迎面而来,他的面容模糊在夜色里,身影依然如青竹般挺拔。只是没来由地,霜娘觉得不大对劲——
这根竹子好像也太直了点?
她不及多想,下了台阶迎他,一到近前,霜娘明白过来了:她闻到了一阵清冽的酒气。
☆、第55章
霜娘犹豫着,正不知该不该伸手扶他一下,周连营径自擦过她往里走了。霜娘见他身形虽有些发僵,脚步倒稳当当的,不像需要协助的样子,只好有点傻地张着手,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周连营进门后先往书房去,霜娘以为他想来寻本书,谁知他进去只站了片刻,转身又出来了,门楣上刚换了轻薄的绣帘,被这么来回一甩,险糊到霜娘头脸上。
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同时确定了,他是真醉了——神思清楚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无礼轻率的举止。
只是不知醉到了几分。
醉酒的周连营换了个方向,转往西次间去。这回他没再掉头乱走了,进去见到炕就往上一坐。他坐姿有些歪,但奇的是腰板还很挺直,两条长腿从衣摆下伸出去,把面前一块地盘全占了,一手正好按在个墨兰纹样的四方引枕上,另一只胳膊就搭在炕桌上,整个人是个很舒展伸张的姿势。
他面色如常,神qíng平静,要靠到近前时,才会发现他眼角处微微有些发红,也才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假如霜娘不是已经略有些熟悉他真正常态下是个什么样子,一定不会认为现在的他有醉酒。
她就转头吩咐一边站着的chūn雨:“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这时辰晚了,不好空着手,你抓几十个钱去——”
她正说着,周连营开口打断了她:“别去。”
霜娘疑问地转回头来,听周连营道:“孝期里,我不该饮酒的,实在推不过,硬被灌了几杯。不必去要汤水,我没喝多少,缓一会就好了。”
他这句子说得长,霜娘听出来了,他连嗓音都不一样,浸过了酒,跟平常比显得低哑了一两度。
但咬字仍然清楚,语速也没变慢,更无颠三倒四,所以,这是醉了一点点?
孝期里不能gān的事很多,饮酒这一条,大概可以归类于个民不举官不究——大举宴席当然是不行的,但私底下三五好友会一会,小酌几杯一般不会有人认这个真,就算有仇的都很少拿这个当话柄攻击人,很简单,没法举证嘛。
所以,周连营被人灌了几杯酒没多大问题,但他去要醒酒汤就不妥当了,等于明告诉别人他喝了酒,厨房那些媳妇嫂子的嘴哪里保得住,传到西府去,未免要让周三太太心里不痛快了。
霜娘很快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罢了,转去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聊胜于无地解解酒。
周连营接过,一气喝了,空茶盅递回给她,还说了句“有劳”。
霜娘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他喝得真不多,这就好,要是个醉鬼就麻烦了,她没照顾过,无从下手呀。
chūn雨拎起只剩一点水的小茶壶,向霜娘轻声道:“奶奶,我去隔壁耳房再烧壶水来。”
见霜娘点头,她便去了。
留下霜娘一个,在屋中站了一会,左右看看,不知道自己还能gān嘛,只好也坐炕上去了。见到炕桌上先打络子剩下的丝线,她就拨弄着拢到一起来,想收拾一下。
横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忽然过来了,把那丝线一抓,连着霜娘的一只手一起抓在其中了,手的主人问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霜娘心跳瞬间漏一拍,比她大一号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几乎把她整个手都盖住了。那只手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的薄茧轻擦过她手背,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他的体温本来就比她高,总之那热度直接灼在她心上,烫得她差点跳起来。
“不、不是玩的。”霜娘回了神,赶紧把手抽出来,埋低了头。“昨天说好了给你打几根络子的,你忘啦。”
周连营拨了两下丝线,道:“哦,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就放回去了,也不再说话。
看来只是个意外,没什么可多想的。霜娘努力说服着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但这么两两对坐着没有任何jiāo流,她很快又有点坐不住了,只好硬给自己找点事做,胡乱抽了几根丝线出来,没心思细想配色,也不管花样,就这么信手胡编起来。
“丑。”
编出小半节的时候,对面忽然扔来一个字。
霜娘被攻击得一呆,差点以为自己耳鸣听错,猛抬头往对面望去。
周连营原是眉头微锁,看着她手里那个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绳结,见她抬了头,对上她诧异的眼神,他眨了下眼,把眉头松开了,道:“没事,丑我也带着,你不必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