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脸色有变,那个性格颇为沉稳的侍从以为他是心有芥蒂,一边手指灵巧地为他挽着发髻,一边开口劝慰道:“公子不必多虑,晴儿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太女大婚前宠幸一侍不过是遵循皇家礼教罢了,等公子入府后,整个太女后苑自然是由公子掌管,公子不必想太多。”
梅若瑾没有接话,他只是看着镜中那个重新回到了花样年华的自己,身上穿的仍是一袭他最喜爱的翠绿色镶银边的袍服,那袍服,映得他的脸宛如春花般鲜艳欲滴,面如冠玉,细眉凤眼,又如春水般沉静平和。
从小到大,侍从每每给梅若瑾梳妆打扮时,一直都注意着,尽量使他显得清雅雍容,具有一国之后的风范,即使他姿容并不算太出色,也总能在这样的精心装扮下得到一种大家公子才有的雍容华贵。身为一国凤后,他并不需要过度的美貌,但却不能没有高高在上的贵气。
侍从的话他并没有回答,梅若瑾仍旧只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陷入沉吟,自重生以后,一开始他总是辗转反侧,日日无法入睡,眼泪更是经常不可自抑的流了满枕,即使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睁开双眼后,那泪水还在奔涌着,转眼便沁湿了被塌。前生的一幕幕仿佛噩梦一般纠缠着,让他生了一场大病。等到他在家人的调养下渐渐恢复后,大婚之期已然不远。
那侍从见他不答,以为他一个未嫁公子,又是嫁给当朝太女,总是心有忐忑,便又出言劝解,轻言细语地让人宛如春风:“公子,太女至今府中尚未有一君一侍,公子日后只要努力,早日为太女诞育下一女,往后自然能得太女的宠爱与敬重。”
梅若瑾淡淡一笑,那笑容中有着一丝无奈,一丝苦涩,他低声地仿若是自言自语:“努力?努力有用吗?”声音中,有着一缕魂碎过、梦销过、肠断过的惆怅深深地隐藏着,那侍从自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这一次,如前生一般,他注定又要见到那个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注定还要看着她一步步颠覆梅家,登上皇位……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想到这,他显得有点疲惫,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是。”
几个侍从们都以为他大婚当前,心有些乱,便也动作放轻静静地不打扰他,这时,一个宫侍走了进来禀报,“戚家,卫家公子来看公子了!”
“请他们进来说话!”
几乎就在那传话的宫侍退下的同时,梅若瑾脸上的黯然神色立即一收,整个人再次变得温婉雍容之极,这戚家,卫家都是他梅家的姻亲世家,两家的嫡公子更是他自小的玩伴,随着他出嫁后不久也一起嫁入了皇太女府中,成为他在太女府中的左膀右臂,后来更是一同打理偌大的后宫。只是,他们两家也随着梅家的衰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本父家是故意挑选了这两位贵公子想成为他在后宫臂助,却不料皇太女早已看透了。这两个原本也是世家勋贵出来的娇养的少年玩伴,在宫里时,他们并未得到女帝的过多关注,空挂着侧君的头衔却总是独守空闺,使得原本开朗的性子也渐渐地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甚至在梅家被女帝连根拔起时,随着他们家族的败落更早自己一步在后宫争斗中而去。红颜薄命,也许说的就是这样的际遇,梅若瑾霎时间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两位弟弟来了,快上座。”他的声音清脆宁静,就像是三月底的寒涧水,透着清凉。
两个少年点了点头,那走在前面的少年是卫家的嫡次子卫拂,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珠出奇的黑,脸上总是温婉的带着三分的笑意,这种气质使得他的周围散发出让人觉得舒适的气息,这也就只有真正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才会拥有。
而另一个戚家的少年戚白鹭,论漂亮比卫家的少年还要略胜一筹,可那眼神却十分沉稳持重,嘴角微微抿起,似有几分矜持,目光虽然清正,可是却带着三分的冷清。初看时素淡无味,仔细看来眼神却如盈盈水波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梅若瑾再次见到青春年少的他们,只觉得恍若隔世,那两个少年世家公子与他行了礼,抬头时看到他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圈时,不由一怔。
“大婚当前,反而见哥哥有几分清瘦。”戚白鹭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是江南岸边的春风,柔和得让人心情舒畅。
梅若瑾知道自己一时间有些失态了,原本的忧色霎时泛上一抹柔和,轻声道:“昨夜没睡好,这几日,总是事务繁多。”
“哥哥是未来的太女正君,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卫拂未语先笑,脸上一团温婉和气。他的动作很优雅,就好像一朵在风中摇弋的兰花。
梅若瑾连忙也露出一个笑容:“倒让两位弟弟担心了。”
两人走到塌几上坐下,踌躇半晌后,还是卫拂先开了口:“听说,前夜太女殿下宠幸了一个大周的宫侍……还推拒了皇太父特特为赏下来的宫中一侍。这……似是于理不合。”他一说话,便带着三分的软糯南音,听起来婉转动听极了。
戚白鹭在旁边点头,他没有做声,卫拂这话是在暗示皇太女尚未大婚便如此偏宠大周宫侍,提醒梅若瑾如今素鸣叶的后府恐怕并不安稳,只是话倒是说得很婉转。
梅若瑾在主位上静静的听着他们讲话,右手一边轻轻转着自己左手上的翡翠猫眼石戒指,沉静地点点头:“我已知道这件事了。”其实在前世的记忆中,他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受宠的大周宫侍出现在素鸣叶的身边,不过,重生后他的记忆也渐渐有些模糊,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能一清二楚,也或许,因为他的重生,有些人或者事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些改变,毕竟,连他自己都是一个活过两世的人了。
那卫拂见他神色沉静,又道:“听说太女殿下对他颇为看重,今早便封了他为侍君,许他贴身服侍。”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毕竟任谁都知道,素鸣叶是个什么样的皇女,多年来她从不把男色放在心上,何况还是区区一个一侍,如今却如此轻易地就主动封了一个小宫人为太女侍君。太女侍君不同于枕席宫人,虽然位分不高,却也绝对不低,若是普通的皇女倒也罢了,偏偏素鸣叶是未来的君傲女帝,她的太女府意味着将来的君傲后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一个仅仅只是刚刚受宠幸的宫人得到这个位分,何况众所周知,素鸣叶与当今的女帝完全不同,绝不可能是个轻易被美色所蛊惑的人。
这回,梅若瑾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重生前与她生活了十年尚且都没有看透她,何况是现在。
此时,那戚白鹭亦也低叹一声:“大婚当前,我们也实不该为这等小事来烦扰哥哥,只是心里委实有些在意……”顿了顿,他望着梅若瑾,目光中有着期待,“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和哥哥商量看看,不知这狐媚的大周宫侍是何来历,若是行止不端,不妨请皇太父出面,以后宫家法处置之,早做了断。”历来君傲皇室的规矩,太女就算要纳侍君,也要娶正君三年之后无所出,择名门之后为侍,即使是一侍,也绝对不能在正君入府前得到任何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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