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衡连夜去了女营拜访。
次日,厉弦见到温夫人时,她神色无异,仍是温和优雅,但无端地,鬓边多了几许银丝。
乔姨娘肿着眼睛,却是忐忑不安,仲六是她的儿子。
陈姨娘却突地病了,仲三是她的孩子。
第89章 工分
有些伤痛只能待时间慢慢平复, 譬如生离, 譬如死别。
五月里, 麦粟悄悄抽出青穗,巨大的转轮水车一个又一个地竖起,巍然矗立在洮江之旁。
贫瘠干涸的土地上,被勤劳的百姓们日以继夜地挖出一条又一条规整的沟渠,当下所种的麦粟只是占了最近水边的一小块地, 未及来年能灌溉的百成之一。
望着这些如今尚是空白一片,未来可以预见必会是沃野千里的土地, 人人都是振奋异常。
廖老六挺腰背手, 巡视着这片他手下“产品”所能覆盖的广袤土地, 时不时弯下腰来攥一把土看看墒情,瞧瞧肥瘦,而后回头吩咐跟班, 将背在背上的狄丘简舆图拿下来, 他亲手用硬墨笔小心翼翼地做上个记号——这圈圈叉叉加一坨坨的,除了他自己,神仙老子都看不懂。
不是廖老六不想写上那些工整又简单漂亮的简字, 奈何他挠秃了头皮,夜夜发奋上那甚“夜大学”, 还腆着脸求大人给自己来了个只有新兵和学娃们才能享受的摸顶赐福, 仍是三天记不住两个大字,惹得大人都赞他是甚么“粪土之墙”,很是专业对口!
虽然听不懂, 也知道这必不是什么好话。
“夜大学”是厉大人为成人办的扫盲班,旨在用各种手段激励成年人学习,推广他的简字简数和北音雅言,他老人家有空时常会在夜大学里兼几堂课。
人到中年,忽然有了奋斗目标的廖老六自然想在自家主公面前表现表现,可惜天赋使然,成效可怜。要不是有二宝在日间小学校里上了课,回头给他私下补课,老六自己也是悬梁刺股地发狠,凭他那让人怜惜的资质和学习进度,早就让“夜大学”给一脚踹出门外了。
好在他被大人摸顶之后,简字学得慢,简数倒还算得利落,于是他自创了鬼画符加简数的记录之法,又被大人赞为可当“战地密码”用矣!
有了大人的时时鼓励,廖老六心气甚高,干劲也十足。
柴东城那小子看不上这肥使的活,他老六可不嫌弃,不但不嫌弃,还要在这脏活累活上显出自家的能耐来,要不然如何能在济济人才之中,让大人注意到他这可造之才?
“狄丘简舆图”是他求了大人,让林泉管事帮着摹画的,用了纸坊出的厚硬白纸,十分精贵,他便弄了两块薄板子来,做成夹子,将那舆图夹在其中保管,平日便让跟班背在背上,用时展开来记录,就不易损毁了。
记录之法则是他自掏腰包,买那死贵死贵的“奶糖”,哄着日日盯着试验田的,那些十来岁的小小女娘种植记录员们教的。
大人让他担任肥使,自是想让他做好肥料供给,可看这地如此大,凭日前那些产量如何得够?自然要好好那个分,“分析”,将这片地摸透了对症下药,才能统盘来算计。
“六爷,这地可真不错!”
跟班马秋向往地望着这片土地,厉大人让人新挖的沟渠穿插在土地之间,将它们划分成一块又一块规整易灌溉的农田。因为日前水车试转,水渠刚开过闸,这一大片都灌了一遍,原本干渴龟裂的荒地,被水润得透透,又被深翻一通,没隔几日都钻出一片嫩嫩的新绿来。
“别叫甚‘六爷’!叫我廖肥使。嗯哪,地是好地,就是没那许多种粮,也没人手,可惜了的。”
廖老六可很是满意自家的官职名号,大人说了,等来年那新种留足了,再等铁甲他们倒腾出甚么木牛流马的机关来种地,这大片的好地就不会荒废了。
“秋啊,秋收后就要‘招工’、‘抽地’了,你怎么打算的?”
廖老六拍拍手上的土,在绑腿上——这东西也是大人弄出来的招,用来行长路再妙不过,不易肿腿,能用劲——蹭几下,蹲了下来,掏出自家的宝贝烟枪,点上火美滋滋地嘬起来,悠悠吐出片青烟。
厉大人前些时日说了,这些整块的地日后都是公田,虽是不佃不租,却要成立甚“狄丘农庄”,主家便是厉大人,到时要招一批种地的“农工”,说是种地却如做工般日日有工钱发,旱涝收成都算大人的,只按做活好不好计酬。
若是别家地主老爷这般说,没哪个土里刨食的庄户人敢信,没有自己的地,说不得做一年活还要倒贴东家几贯钱,还不得饿死?!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或是逼不得已卖身的,谁会去做长工?做了长工的,又哪个不是苦水里泡日子?
可厉大人不同,厉大人是神仙是救星,这一帮子老老小小都是他老人家从蛮子手里、阎王手里抢回来的,跟随一路,共处多时,见识了他老人家多少神迹,神仙大人还惜得哄咱凡俗小民?哪个敢不信的,信不信一个霹雳大法教你做人!
虽是信得过大人,知晓大人对百姓的好,可这华夏百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根子,没块自家的地,许多人那是做梦都不敢去见先祖。
厉大人也怜惜百姓爱地的心思,整地虽是划作公田,但也有许多不成块的散地,或是犄角旮旯里的零碎地,按大人的话说,那是不合适大规模机甚么种植,就会按“工分”排号,佃与小民们,佃上二十年,每年交三成租,这土地就免费给那佃户,只是日后农税劳役就要自担了。
若是觉着这佃租年限太长,还能用工分赎买年限,最长可赎十七年,也就是说若有足够的“工分”,只需佃上三年这地就归自己啦!
“工分”如何赚?自然是做工,做大人分配下来的活计,或是在大人的作坊里、农庄里做活,除了有一份工钱,另有一份按出力多少、活计好坏给的奖赏“工分”。
马秋将六爷标记好的舆图小心收起,把那画板子抱在怀里,也在六爷身边蹲了下来。
“六,廖那个肥使,”这称号有些绕口,马秋舌头拐了个弯,好容易捋顺直喽,“您是知道的,额家里头就额和额爹两口,他眼睛又不好,要是佃地种,累死累活也种不得几亩,怕是糊口都难。额听石屏管事那日宣讲的,甚,甚‘狄丘农庄’,只要一日里干上四五个时辰,大人便会日日发饷,又供吃喝,做得好了每月还奖二三十的工分,比那新营的正兵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个两个的,你们这是都还惦记着招正兵呢!”
马秋嘿嘿嘿地笑,他和二宝一样,是马匪出身,招新兵的时候也被刷了下来,自是不太服气,农庄里做活还有一条好,那就是合年岁的青壮若是表现极好,日后正兵扩招时就会优先从庄里农工中择优而选。
若是当上了正兵,那什么“福利”数不胜数,工分都比一般工坊里做活的翻一倍,据说大人还会给正兵们分农庄的“份地”,若是有了份地,虽然不能自己种,可那地里出产的七成就归这些正兵所有,再加上什么“军属”的优待,当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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